柳含玉的银针还抵在内关穴上,指尖微微发麻。那道黑线在皮下停了一瞬,像是被针尖烫到,又像是在听什么指令。
她没动,只低声说:“它认得他。”
顾尘疏正蹲着收拾画轴,闻言手一抖:“谁?”
“裴明玄。”她收回针,左手三指压住曲池,“刚才那一下,不是毒发,是呼应。他在催阵。”
老周没说话,只把烟斗塞进嘴里咬住,眼神沉得像井底。
“所以他知道我们动了镜子?”顾尘疏皱眉。
“他知道我们想让他知道。”柳含玉站起身,袖口一抖,银针滑进囊中,“把错位星图抄一份,送到听雪楼西角门,就说——理刑司查实,二十年前换魂案,主使是钦天监正。”
顾尘疏瞪眼:“你这谎撒得比我还狠!听雪楼的人能信?”
“信不信不重要。”她冷笑,“重要的是,裴明玄一定会看。他这种人,容不得别人写他的故事。”
老周缓缓点头:“他要是真主持过仪式,看到这‘笔录’,非来不可。”
“对。”她走到桌边,指尖划过铜镜边缘,“我就等他来改。”
三更天,道观。
风没停,雨却小了。法坛上的星图被重新布过,铜镜摆在中央,四角钉着银针,只是镜面偏转了七寸,像谁没对准就匆匆落子。
柳含玉坐在坛边,左手搭在膝上,三根银针半埋在皮肤里。她闭着眼,呼吸很轻。
顾尘疏靠在柱子上,手里攥着画轴:“你说他真会来?”
“会。”她睁眼,“他昨夜亮疤,是试探。今天我递‘假证’,是反手打他脸。他要是不露面,等于认了。”
话音刚落,坛下青石板“咔”地裂开一道细缝,一道人影无声立定。
玄色道袍,玉尺在手,眉间朱砂痣如血点。
裴明玄。
“好大的胆子。”他声音不高,像在念经,“竟敢妄议天命,伪造案卷。”
柳含玉起身,没行礼,也没退后:“我不是妄议,是查案。母亲耳后三针,角度偏左七度,深三分——这手法,全开封府只有两个人会。”
裴明玄不动声色:“哦?”
“一个是我娘。”她盯着他,“另一个,是你。”
裴明玄笑了:“你娘教过我几天针法,这不假。可你说我主持换魂?证据呢?”
“证据?”她从袖中抽出母亲手札,翻到一页,“九阴引脉散,配法失传。但你昨夜用的毒,和我手上的,成分一样。还有这——”她指尖点在图谱上,“耳后三角针孔,第三针落点比常人偏半分,是因为施针者左手食指有伤,运针时习惯外旋。”
裴明玄眼神微动。
“这伤,是你画符割的?”她问。
“是。”他坦然,“年轻时不小心。”
“那这手法,是你教的?”她步步紧逼,“鬼手十三针,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我娘只教了两个人——我,和她徒弟。你说你认识那徒弟,那你可知道,他学针时,第一课是什么?”
裴明玄沉默。
“是‘封三门,锁七脉’。”她冷声,“你刚才下意识复述了这句话——就在你说‘天命不可违’的时候。”
裴明玄瞳孔一缩。
柳含玉突然抬手,银针刺地。
“啪”一声轻响,错位的星图泛起微光,铜镜表面水波般晃动。
倒影浮现——一个模糊人影跪在法坛前,手持银针,正往另一人耳后落针。那手法,那站姿,分明就是裴明玄。
他脸色变了。
“你做了什么?”他低喝。
“没做什么。”她盯着镜中虚影,“只是让镜子,照出你做过的事。”
裴明玄盯着那影子,忽然笑了:“你以为这是证据?这是天命。二十年前,仁宗命格冲煞,若不换魂,江山必乱。我主持仪式,是为苍生。”
“苍生?”她冷笑,“所以你就拿我娘当药引?拿皇贵妃妹妹当替身?谁给你的权?律法?还是你手里的玉尺?”
“是天道。”他声音平静,“牺牲一人,救万民,何错之有?”
“错在你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她一字一句,“我娘不是祭品,是人。你杀她,还敢说这是天命?”
裴明玄看着她,忽然道:“你查得再深,也不过是个小吏。你以为你在破案?你只是在补我写的天书。”
“那我也要撕几页下来。”她抬手,银针在指间轻转,“你刚才复述针法时,手势很熟。左手食指微曲,掌心外旋——这是我娘教徒弟的起手式。你说你只学过几天,可这动作,是刻进骨头里的。”
裴明玄没说话。
“所以。”她逼近一步,“陆青崖——是谁教你徒弟的?”
空气一静。
裴明玄眼神骤冷,左手不自觉抚过食指伤疤。
顾尘疏猛地抬头:“他……他知道陆青崖?”
柳含玉没回头,只抬手示意他别开口。
裴明玄盯着她,忽然笑了:“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活得不长。”
“那也得看谁杀。”她收针入囊,“你主持仪式,施毒换魂,杀我母,害忠良,还敢言天命?”
裴明玄冷笑:“你以为你赢了?你连他是不是真名叫陆青崖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她转身,“我只需要知道,你怕他。”
裴明玄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拦。
风穿堂而过,吹熄了坛边一盏油灯。
柳含玉走下法坛,脚步很稳。顾尘疏和老周跟在后面,谁都没说话。
快到门口时,她忽然停步。
“怎么?”顾尘疏低声问。
她没答,只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那道黑线,又动了。
这次不是乱爬,而是笔直向上,直指肘部曲泽穴。
像在追什么。
她盯着那纹路,慢慢抽出一根银针。
针尖抵住皮肤的瞬间,黑线猛地一颤,像是被刺中。
她忽然低声说:“它不是在找路。”
“那是?”
“是在回应。”她眯眼,“它听见了。”
顾尘疏皱眉:“听见什么?”
她没答,只把银针轻轻压在曲泽上。
针尾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