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尺压上咽喉的刹那，柳含玉手腕一翻，掌心那片铜镜残片猛地贴上裴明玄的手背。血顺着她裂开的虎口淌下，滴在镜面上，像一滴红蜡落进冰水，瞬间晕开。
裴明玄眉头一跳，玉尺微顿。
就是这一瞬。
她咬牙，把断针往掌心又狠狠一压，血喷出来，全泼在铜镜上。镜面嗡地一震，竟泛起一圈涟漪，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搅动了。
“你做什么？”裴明玄低喝，手腕发力，玉尺往下压。
柳含玉没答，只用拇指在镜背飞快划动，血当墨，断针当笔，七点连成北斗，最后一笔刚落，整块残镜突然发烫，烫得她掌心冒烟。
“魂有双影，镜可照真。”她喘着气，“你不是说天命不可违吗？那就让它照一照——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镜面猛地亮起一道幽光，映出裴明玄的脸。可那脸忽然扭曲，像是水里倒影被风吹皱，接着，另一张脸从他五官里浮出来——眉更细，眼更长，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画师独有的清冷气。
裴明玄瞳孔骤缩，猛地抽手后退，玉尺横在胸前。
可那镜子像是长了眼睛，光追着他照。他退一步，光进一步，直到他背抵断墙，无路可退。
“不可能！”他低吼，“这阵法早该失传了！”
“失传？”柳含玉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半边身子几乎全靠断针拄地，“我娘临死前，半夜总念叨几句口诀，我以为她是烧糊涂了。现在才知道——她是怕我忘了。”
她抬手，把铜镜举到半空，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一滴，两滴，全落在镜心。
“你说我追的人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冷笑，“可你要真是他，又何必躲？”
裴明玄脸色铁青，玉尺一抖，尺身寒光暴涨，就要劈向铜镜。
柳含玉早有准备，断针往地上一插，借力侧身，同时把铜镜往头顶一扬。残月光斜照进来，正好打在镜面，那一瞬间，墙上映出两道影子——一个穿道袍，一个穿白衣，两张脸一模一样，却一个冷硬，一个温润，缓缓重叠，又缓缓分开。
“双生共脉……”她喃喃，“原来不是比喻。”
裴明玄盯着墙上影子，呼吸乱了。他猛地抬手，玉尺狠狠砸向铜镜。
“铛！”
镜面裂开一道缝，光却没灭。反而更亮，像是被激怒的火。
柳含玉趁机将断针从肋下抽出，刺进地砖缝隙。地底传来轻微震动，法坛四周的符纹亮了一瞬，阵基稳住。
“你打不碎。”她喘着，“这镜子照的不是皮相，是魂。你心里藏了什么，它就显什么。”
裴明玄死死盯着她：“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是查案？这是窥天！”
“我不管什么天不天。”她抹了把脸，“我只知道，一个人的手上有疤，另一个也有；一个会鬼手十三针，另一个也用；一个说他是替身画师，一个说他是钦天监正——你们长得一样，伤得一样，连说话的调子都像一个人照着镜子练出来的。”
她顿了顿，盯着墙上那两道影：“所以，你们本来就是一个？还是……本该是两个？”
裴明玄没答，手却抖了。
柳含玉看出来了——他怕的不是阵法，是记忆。
她深吸一口气，把铜镜举得更高：“二十年前，仁宗登基那夜，钦天监上报‘双星并出，主皇室有变’。你说这是天命，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根本不是星变，是人换？”
裴明玄猛地抬头。
“一母双胎，一入宫为替身，一入观掌天机。”她声音冷下来，“一个活在暗处，画尽皇陵秘事；一个站在明处，执掌星象历法。你们本该同生，却被硬生生拆开，一个叫陆青崖，一个叫裴明玄——可你们，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替？”
“闭嘴！”裴明玄怒吼，玉尺横扫，直取她面门。
柳含玉低头避过，镜面却被扫中，裂纹蔓延。她知道阵法撑不了多久，必须在崩之前，拿到铁证。
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神志一清，抬手把铜镜往墙上一按。血光映照，双影再次浮现，这次不只是脸，还有画面——两个小孩跪在黑袍人面前，一个被戴上金锁，一个被披上麻衣。金锁孩子被带进宫门，麻衣孩子被推进道观。两人回头对望一眼，再没相见。
“这就是你不敢看的东西。”柳含玉声音发颤，“你们是兄弟，也是囚徒。一个替另一个活，一个替另一个死。可你后来——你杀了他？还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裴明玄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他早该死的！他不该回来！”
“所以他没死？”柳含玉眼睛一亮，“他还活着？”
“活着？”裴明玄冷笑，“他早就不是人了！他是画，是影，是别人写好的命！”
“那你呢？”她逼问，“你算什么？你杀这么多人，主持换魂，是不是也在找他？找那个本该死却没死的‘另一个你’？”
裴明玄猛地抬手，玉尺直刺她心口。
柳含玉早有准备，断针往地上一戳，借力翻滚，同时把铜镜往空中一抛。残月光穿过镜缝，双影倒影投在斑驳墙垣，清晰得像一幅画。
她盯着那影子，一字一句：“我不要天机，只要证据。你与他，同胎而生，同伤共脉，此为铁证。”
墙面影像定格三息。
下一瞬，铜镜炸裂，碎片四溅。
阵法消散。
裴明玄踉跄后退，玉尺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柳含玉单膝跪地，手里只剩一小块镜片，边缘割得她掌心全是血。她低头看着那碎片，里面还映着一丝白衣的影子。
“你还活着。”她低声说，“陆青崖，你听着——我看见了。”
裴明玄喘着，忽然笑了：“你以为你看清了？你不过看了场梦。”
“梦？”她抬头，“可梦里的人，手上也有疤。”
裴明玄脸色一变。
柳含玉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把那块镜片塞进袖中：“你说我是查案小吏，不懂天命。可天命若真不可违，那你手上这道疤，怎么偏偏和他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笑：“除非——你们本就是一人两面。”
裴明玄死死盯着她，忽然抬手，一把抓向自己左脸。
柳含玉心头一紧。
可他没撕下面皮，只是狠狠掐住自己的脸颊，像是要掐醒什么。
“你错了。”他声音沙哑，“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我们……都是假的。”
“假的？”她冷笑，“那你告诉我，谁是真的？”
裴明玄没答，反而低头看着自己左手，那道疤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他喃喃：“那天晚上，她给我们扎针……说要分清魂魄。可针一落，血一出，我们就分不清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谁该活，谁该死？没人知道。”
柳含玉心头一震。
母亲……给他们扎过针？
“鬼手十三针……”她喃喃，“不是杀人技，是分魂术？”
裴明玄抬头，眼神复杂：“你以为她在救人？她在割命。把一条命，切成两半，一半给天，一半给人。”
柳含玉脑子嗡了一声。
母亲的手札里那句“双生为引，血启魂门”，原来不是开启什么秘术，而是——分割灵魂？
她猛地抬头：“所以你们……共用过一条命？”
裴明玄没答，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疤。
“这伤。”他低声道，“不是画笔划的，也不是你母亲留的。”
柳含玉屏住呼吸。
“是针。”他声音轻得像风，“她用银针，从我们掌心划过，血流出来，命就断了。可命断了，魂没断。我们俩，从此谁也分不清——到底谁是陆青崖，谁是裴明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