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指尖夹着那颗米粒大的银珠,灯影下泛着冷光。她没再看第七具骸骨,而是转身就走,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短促的响声。
“老周,”她边走边说,“拿槐花汁,加铜绿,快。”
老周愣了半秒,立马跟上:“你要显影?那玩意儿腐蚀性强,碰多了手要烂。”
“我知道。”她头也不回,“烂了再长,证据毁了可没处找。”
进了验骨室隔壁的小隔间,她把银珠放在白瓷碟里,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针。针尖挑了一滴药水,轻轻点在珠面。
老周站在她身后,烟斗都没点,只盯着那颗珠子:“你娘教你的?”
“嗯。”她屏住呼吸,又点第二下,“她说,褪色的字怕光,得用阴性药引子,槐花汁正好。”
药水渗进刻痕,原本只看得清“启魂”二字的珠面,慢慢浮出细密线条。她拿放大镜一照,倒抽一口冷气——
背面刻着一幅星图,北斗七曜排列清晰,第七星旁有个小圈,里面写着两个极小的字:“望日”。
“七月望日。”她念出来,声音压得极低。
老周凑近:“这日期……有讲究?”
她没答,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铜镜碎片,拼在灯下。镜背纹路与珠上星图一对,北斗位置完全重合。更巧的是,“望日”那两个字的笔锋,和母亲在卷宗上留下的小字,如出一辙。
“不是巧合。”她把铜镜放下,“是提醒。”
“谁提醒谁?”
“我娘。”她盯着银珠,“她在死前留下北斗,现在这珠子又标出望日——她在告诉我,那天有事要发生。”
老周沉默片刻:“你想查什么?”
“查天象。”她把银珠收进证物匣,“查七月望日,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刚要走,老周拦住:“钦天监管着星历,咱们没权限调档。”
“那就别从他们那儿拿。”她冷笑,“有人画过。”
“谁?”
“陆青崖。”
她回到案堂,翻出一叠旧画稿。都是陆青崖三年前留下的,画的是皇陵布局、祭坛方位,边上常有批注。她一张张翻,终于在一幅《皇陵岁时图》角落找到几行小字:
“望日闭门,星移三度。血月将临,魂门自开。”
她手指一顿。
“血月”她不懂,“魂门”听着邪乎,但“星移三度”——这是天文异象,只有钦天监能观测到。陆青崖一个画师,怎么知道?
除非,他本就看得见。
她立刻叫人:“去把顾尘疏找来。”
半个时辰后,顾尘疏晃着进屋,绯红袍子一甩,笑嘻嘻地坐下:“大小姐又破什么天机了?小生这双眼睛,看过三千佳丽,专为你一人落墨。”
“少扯。”她把银珠和画稿推过去,“闭眼,画三幅星图。”
“啥?”
“七月望日的星图,画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
顾尘疏挑眉:“你让我凭空画?”
“你不是能闭眼复刻?”
“可我没看过那天的星象啊。”
“你看过陆青崖的画。”她指了指那幅《皇陵岁时图》,“他画过,你就能画出来。”
顾尘疏一愣,随即笑开:“你可真狠。”
他闭上眼,右手五指染上颜料,刷刷几笔,在纸上勾出北斗轮廓。一连三幅,每一幅里,破军星都偏移了三度,和银珠星图轨迹一致。
柳含玉盯着那三张图,心往下沉。
“不是偶然。”她低声说,“他们选这一天,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老周问。
“那天天地气机变动,星力汇聚,阵法最容易启动。”她把三幅图并排钉在墙上,“他们要开魂门,得七具阵基——井底那七具骸骨,就是准备好的。”
“可你娘不是第八具?”老周皱眉。
“不。”她摇头,“她是破阵的人。所以她被杀了。”
屋里静了一瞬。
顾尘疏收了笔,靠在椅背上:“你打算怎么办?离七月望日没几天了。”
“九天。”她看老周,“裴明玄还在外头,皇陵守卫加了两班,咱们不能硬闯。”
“那就等?”
“等?”她冷笑,“他们等了二十年,我就不能等。”
她走到案前,把银珠、皮卷残片、铜镜碎片全摆出来,用红线连起三个词:“启魂”、“北斗”、“七月望日”。
“他们用‘鬼手十三针’封魂,把人做成阵基,等七月望日那天,借星力开魂门。”她顿了顿,“我要在那之前,拿到裴明玄杀人的铁证。”
“可这针法只有你娘会。”老周说。
“现在不是了。”她抬眼,“陆青崖会,我也会。而且——”她拿起银针,“这针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控魂。他们不让魂散,是因为魂还有用。”
“你是说……魂还能被驱使?”
“不然怎么摆成七星阵?”她盯着红线,“七具骸骨,每具耳后都有针孔,唯独第七具没有,但皮下埋了银珠。说明前六具是‘活祭’,第七具是‘引子’。”
“引什么?”
“引主魂。”她声音冷下来,“那天,他们要让某个‘人’回来。”
顾尘疏皱眉:“你是说……换魂?”
“不是换。”她摇头,“是召回。他们要把一个早就死了的魂,重新塞进活人身体里。”
老周脸色变了:“那得要主祭才行。你娘是唯一懂这套的人。”
“所以她必须死。”她握紧银针,“现在,我就是下一个主祭。”
“你疯了?”顾尘疏瞪眼,“你要是去碰那阵,他们第一个杀你。”
“那就让他们来。”她把证物匣合上,“我不管他们要召回谁,我只知道——七月望日那天,他们想改天命。而我,偏要查清人命。”
她转向顾尘疏:“你去听雪楼,把近三个月钦天监的星象记录全弄出来。他们每月上报一次,肯定有存档。”
“听雪楼不归我管。”
“那就求你家楼主。”她盯着他,“你说你是画师,可你也是探子。我不问你是谁的人,我只问你站不站这边。”
顾尘疏沉默片刻,笑了:“大小姐,你可真会压人。”
“我只问一句:你画不画?”
“画。”他站起身,“但有个条件——查到真相那天,让我亲手画一幅,叫《钦天监覆灭图》。”
“随你。”她转头看老周,“你去重验七具骸骨,查骨骼里的成分。我怀疑他们用了某种药,让尸体不腐,还能导引星力。”
“银粉?”老周问。
“不止。”她想起皮下那根银线,“还有青苔。井底那种青苔,只长在阴气重的地方。他们故意养的。”
老周点头:“我带人去化验。”
“动作要快。”她看着墙上的星图,“九天,我们必须拿到证据。不然,七月望日一到,魂门一开,死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顾尘疏临走前回头:“你真信那天会有事?”
“我不信天象。”她把银针插回囊中,“我只信证据。可当三幅星图都指向同一天,当银珠刻着‘望日’,当陆青崖提前写下‘魂门自开’——我不信,就是蠢。”
顾尘疏笑了笑,走了。
老周抽了口烟,没点烟斗,只拿在手里转:“你真要查到底?”
“我已经没得选。”她看着红线,“我娘留下的不是线索,是遗命。她用北斗标记时间,用银珠藏下星图,就是为了让我在这一天前,拦住他们。”
“可你一个人,斗不过整个钦天监。”
“我不需要斗过他们。”她拿起铜镜碎片,“我只需要,在他们动手前,把证据送到御前。”
老周没再劝,只说:“我天亮前把化验结果给你。”
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旧纸——是陆青崖画的皇陵地宫草图。她一直以为是布局图,可现在再看,发现角落有个小标记,画的是一扇门,门上刻着北斗,门缝里渗出红光。
她手指抚过那道红痕。
“顾尘疏!”她猛地抬头,冲门外喊。
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刚才画星图时,”她盯着他,“有没有发现,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和皇陵地宫的某处重合?”
顾尘疏一愣,闭眼回想,再睁眼时,脸色变了。
“有。”他低声说,“正对地宫最深处那间密室。门朝北,底下压着一块刻星图的石碑。”
“石碑上刻的是什么?”
“北斗。”他顿了顿,“第七星上,有个小字。”
“什么字?”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