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盯着腕上的铜镜,镜面已经恢复乌黑,可刚才那道白衣人影却像刻进了她的眼皮里。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铜镜从腕上解下来,轻轻放在石台的凹槽前。
“你还看见什么?”老周低声问。
“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左手抬着,像在画画。”她顿了顿,“穿白衣服。”
顾尘疏刚缓过神,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画?他画什么?”
“不知道。我回头就没了。”
老周摸了摸烟斗,没点火:“画师留的路标,现在又出现在镜子里……你不觉得,这机关,就等你来看吗?”
柳含玉没接话,弯腰将铜镜碎片对准石台上的凹槽,稳稳嵌了进去。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上,可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石室静得能听见三人呼吸,连风都停了。
“完了?”顾尘疏探头,“就这?连个灯都不亮?”
老周皱眉:“不对劲。前面步步惊心,到这儿反倒没动静?要么是机关坏了,要么……”
“要么我们不够格。”柳含玉接口。
顾尘疏一愣:“啥意思?还得背祖宗十八代?”
柳含玉没理他,盯着凹槽边缘那圈古篆纹路,忽然伸手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针。
“你干啥?”顾尘疏往后缩了半步。
“试试。”她用针尖在拇指侧面一划,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哎你疯啦?!”顾尘疏想拦,被老周一把按住肩膀。
血滴落,正正落在凹槽的纹路上。
那一瞬,血珠竟像活了一样,顺着凹槽里的刻痕缓缓蔓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走。古篆一个接一个亮起,泛出暗红的光。
轰——
石台猛地一震,整块地面往下沉了半尺,凹槽四周裂开一圈缝隙,一道暗格从底下缓缓升起。
里面躺着一卷羊皮。
顾尘疏瞪大眼:“你滴个血,它还验亲?”
柳含玉不答,戴上薄绸手套,小心把卷轴取出来,摊在石台上。
羊皮泛黄,边缘磨损严重,字是古篆,断断续续,有些地方几乎看不清。
“这写的啥?”顾尘疏凑近,“‘主祭非血胤,魂逆则崩’?啥意思?主祭不是亲生的,魂就反着长?”
老周眯眼看了半天:“‘血胤’是皇族血脉,‘主祭’是主持仪式的人。这句是说——主持祭典的,要是没皇室血统,整个魂阵就会倒转崩塌。”
“那不就完蛋了?”顾尘疏挠头,“那谁敢当主祭?亲儿子?亲闺女?”
柳含玉指尖停在下一行:“耳后施针者,承命而启。”
她声音低下去。
“耳后……施针。”
顾尘疏一拍脑门:“哎!这不跟你娘一样?还有那个皇贵妃的妹妹,尸体上也有针孔!难不成……她们才是主祭?”
老周缓缓点头:“祭司不一定要姓皇。但得经过‘启魂针’,把命脉接上仪式。”
“所以不是血统,是手艺。”柳含玉终于明白了,“谁会‘鬼手十三针’,谁就能当主祭。血脉不重要,术承才重要。”
顾尘疏张着嘴:“那这不就乱套了?皇上家的命,交给一个外姓女人来‘启’?那他们不就……不是真命天子了?”
没人接话。
空气沉得像压了块铁。
柳含玉翻到卷轴末尾,最后一行字几乎被虫蛀穿,她凑近才辨出:
“仁宗无嗣,借魂于外。”
她呼吸一滞。
“借魂?”顾尘疏念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啥叫借魂?从外面……借个魂进来?”
“换魂。”柳含玉声音冷得像冰,“二十年前,仁宗没儿子,又怕皇位不稳,就找了个外人,把他的魂‘换’进真命之躯。所以现在这位皇帝……根本不是亲生的。”
老周缓缓吐出一口气:“难怪要杀你娘。她知道真相,还掌握‘启魂’之术。只要她活着,随时能揭穿仪式是假的。”
顾尘疏脸色发白:“所以这哪是祭祀?这是造假!整个皇室的命脉,是拿仪式糊出来的?”
柳含玉盯着卷轴,忽然伸手把铜镜碎片从凹槽里取出来,翻过背面。
镜背刻着细痕,扭曲却清晰——是个“开”字。
和陆青崖画稿边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他早知道。”她低声说,“他知道这卷轴在这儿,知道血才能打开,知道我会来。”
顾尘疏咽了口唾沫:“所以他不是失踪,是等着你来找答案?”
“不。”柳含玉摇头,“他是被迫藏起来的。画师记真事,不记谎话。他若继续画,就得画出皇帝不是真胤——钦天监容不下他。”
老周忽然道:“那你现在怎么办?这卷轴要是拿出去,整个朝廷都得塌。”
“塌了也得说。”柳含玉把卷轴小心卷好,塞进贴身暗袋,“死人不会说谎,活人会。可证据不会。”
顾尘疏苦笑:“你这一掏,掏的是龙的心肝啊。裴明玄能让你活着走出这儿?”
“他不想让我出来。”柳含玉冷笑,“可他忘了,我查案从不靠运气。靠的是——”
她顿了顿,抬手把银针囊往腰带上一别。
“一针一线,一证一言。”
老周盯着她:“你真打算把这东西报上去?御史台?大理寺?”
“都不报。”她转身走向密室出口,“我要直接找能看懂这卷轴的人。”
顾尘疏吓一跳:“你疯啦?你这是要——”
“不是我要掀,是真相自己藏不住了。”她脚步没停,“二十年前他们用针封口,现在我就用针,把它挑开。”
三人刚走到外间石室,柳含玉忽然停下。
“怎么了?”顾尘疏问。
她没答,低头看着自己耳后。
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疤。
小时候母亲教她认穴,一针扎下去,说:“这穴闭魂,唯‘鬼手十三针’可启。”
她一直以为是练手。
现在想来,或许是传承。
“你也……”老周看着她,声音低下去,“你娘把命脉传给你了?”
柳含玉没点头,也没否认。
她只是抬起手,用银针轻轻碰了碰那个疤。
“如果主祭必须是‘承命者’……”她声音很轻,“那我娘之后,就该是我。”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你别告诉我,你还能主持那个什么魂阵?”
“我不知道。”她收起银针,“但我知道,他们怕的不是我查案。是怕我——真的能‘启’。”
老周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递给她。
“拿着。”
“啥?”
“听雪楼的信物。”老周说,“你要是真要走那一步,得有人替你挡明枪。”
顾尘疏瞪眼:“你连这都留着?你不是说不掺和吗?”
“我没掺和。”老周把烟斗塞回袖中,“我只是不想看傻丫头,死在离真相只差一步的地方。”
柳含玉接过黑布,没说话,只往怀里一塞。
三人重新穿过石道,回到入口。
月光斜照进来,映在铜镜碎片上,一闪。
柳含玉忽然回头,看向最后一间密室。
石台空了,卷轴已取走,可凹槽里的血痕还在,暗红发黑,像一道干涸的河。
她没动。
“走啊?”顾尘疏催她。
她抬脚,刚迈一步,忽然又停住。
“怎么又停?”顾尘疏快崩溃了。
柳含玉缓缓抬起左手,把铜镜碎片翻过来。
镜面依旧乌黑。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倒影——
耳后那道疤,正渗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