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的手指还贴在耳后,那滴血没干,顺着脖颈滑下去,冰凉。
她没擦。
顾尘疏在她身后小声嘀咕:“你别是中邪了吧?刚才镜子里那白衣人,该不会真是你娘托梦……”
“闭嘴。”老周低声道,烟斗在掌心磕了磕,没点。
柳含玉忽然抬手,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针,针尖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你要干啥?”顾尘疏往后一缩。
她没理,反手一针,扎进耳后同一位置。
疼得眼前一黑。
可就在那一瞬,她“看”到了。
不是眼睛看见的,是脑子里炸开的画面——一张床,床单被攥得皱成一团,指甲翻裂,指缝里全是血。母亲躺在那里,喉咙动,却发不出声。右手颤抖着,在床单上划,划出一个字的起笔,只有一撇一横,还没写完,手就垂了下去。
那个字,是“裴”。
她猛地抽回针,喘了口气,指尖发抖。
“你看见啥了?”老周盯着她。
“我娘……死前想写名字。”她声音哑,“她没自尽。是被人按着,扎了针,再伪造现场。”
顾尘疏脸色变了:“那她为啥不喊?为啥不动?”
“因为‘启魂针’不止能启魂。”柳含玉咬牙,“还能锁魂——让人清醒地死,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断气。”
老周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边角烧焦了,是当年验尸图录的残页。
“这是……”
“你爹留下的。”老周把纸摊在石台上,“当年案卷烧了,就这张我藏了下来。你娘耳后针孔的角度,我记了一辈子。”
柳含玉立刻从暗袋里取出羊皮卷,铺在旁边。
她把铜镜碎片翻过来,借着微光映照两处针孔的痕迹——一处是母亲遗体记录,一处是卷轴上“承命而启”的图示。
角度一致。
左偏十二度。
她手指一顿。
“这个角度……不对劲。”她低声说,“自尽的人,扎自己耳后,不可能往左偏这么多。除非是别人下的手,而且——是习惯性左斜施针。”
老周点头:“钦天监有个规矩,施针如星轨,讲究‘左旋为引,右旋为封’。能用左旋针法扎‘启魂穴’的,全天下不超过三个。”
“裴明玄是其中之一。”柳含玉冷笑,“而且是唯一一个,二十年前就在钦天监当值的。”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他亲手扎的?就为了灭口?”
“不止。”柳含玉盯着卷轴上那句“主祭非血胤,魂逆则崩”,“我娘不是普通的知情者。她是‘启魂者’——唯一能终止仪式的人。只要她活着,随时能揭穿皇帝是假的。所以她必须死,而且得死得像自尽,不能惊动任何人。”
顾尘疏喃喃:“所以那天晚上,裴明玄亲自去了你家?假借探病,实则行凶?”
“他甚至可能还写了遗书。”柳含玉声音冷下来,“伪造笔迹,安排现场,再用‘启魂针’锁住我娘的声带和四肢——让她死得无声无息,连挣扎都看不出。”
老周忽然道:“你十五岁那年验尸,发现针道异常,可没证据指认。因为没人敢信,钦天监正卿会亲手杀人。”
柳含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银针,针尖还沾着刚才那滴血。
“现在有了。”她一字一句,“角度、手法、动机,全对上了。裴明玄杀我娘,不是为了保皇室,是为了保他自己。他是仪式主持者,一旦真相曝光,他就是欺君罔上的主谋。”
顾尘疏搓了搓脸:“可这证据……够吗?就一张残图,一段回忆,还有一卷来路不明的羊皮?御史台能认?”
“不够。”柳含玉摇头,“但够让我开始查。”
“你疯啦?”顾尘疏瞪眼,“你现在去查他,他转头就能让你‘意外身亡’!你当钦天监是摆设?”
“我不是去送死。”她把羊皮卷仔细卷好,塞回暗袋,又将母亲的验尸残页叠成小块,贴身收好,“我是去取证。一针一线,一证一言。我要让他自己承认,那一针,是怎么扎下去的。”
老周看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块黑布,听雪楼的信物。
“拿着。要是走不通,楼里有人能帮你。”
柳含玉没接。
“我不需要人替我报仇。”她盯着老周,“我要的是他在公堂上低头,亲口说——‘是我杀了柳氏,因她知‘启魂’之秘,碍我大事’。”
顾尘疏急了:“你非得走这一步?就不能先躲一阵?等风头过去?”
“躲?”她冷笑,“我躲了二十年。从十五岁验完我娘的尸,我就在等这一天。现在证据来了,你让我躲?”
她站起身,银针囊往腰带上一别,动作利落。
“我查案,从来不为谁讨公道。我只为证据说话。可这一回——”她顿了顿,“证据说,凶手是他。那我就让他,也尝尝被证据钉死的滋味。”
老周没再劝,只是默默把烟斗塞回袖中。
顾尘疏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从哪儿开始?裴明玄这种人,连影子都摸不着。”
“从针开始。”她抬起手,指尖抚过耳后那道小疤,“他用‘启魂针’杀我娘,那我就用‘验尸针’,一根一根,挑开他二十年前的谎。”
她转身走向密室出口,脚步沉稳。
顾尘疏追上去:“你该不会真要去钦天监翻旧档吧?那地方连只耗子进去都得登记三遍!”
“我不用进去。”她头也不回,“我只要让裴明玄觉得,我已经进去了。”
“你诈他?”
“不。”她嘴角微扬,“我让他自己送证据出来。”
老周忽然开口:“你记得你娘说过啥吗?‘查案如针,慢扎才见血’。”
柳含玉脚步一顿。
“所以我不急。”她低声说,“他等了二十年,我也等得起。这一针,我要扎得他痛,但不死——让他每一天都等着,下一针什么时候落下。”
顾尘疏听得头皮发麻:“你这哪是查案?你这是下蛊啊……”
三人走出密道,夜风扑面。
柳含玉站在石阶上,抬头看了眼天。
北斗七星清晰可见。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顾尘疏之前闭眼复刻的星图。
“你干啥?”顾尘疏问。
她没答,把纸铺在地上,用银针在“天权”星位置轻轻一划。
针尖划破纸面,墨线裂开一道细口。
“你疯啦?这可是唯一一份星图!”顾尘疏心疼得直叫。
柳含玉却笑了。
“你知道为啥陆青崖的画稿上,总在角落写个‘开’字吗?”
“啥?”
“不是‘开始’的开。”她指尖点着那道裂口,“是‘裂开’的开。门要开,得先有缝。”
顾尘疏愣住。
老周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行啊,傻丫头,总算学会使坏了。”
柳含玉把纸折好,收进袖中。
“我不是使坏。”她淡淡道,“我是让他知道——门,已经裂了。”
她迈步下阶,风卷起衣角。
身后,那张星图的裂口,在月光下像一道未愈的伤。
她的手按在银针囊上,指节发白。
针,已经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