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袖子里那张裂了口的星图又摸出来看了一眼,手指在“天权”星那道针划的痕迹上轻轻一刮,纸边翘起一小片。
她没再看,叠好塞回内袋。
顾尘疏搓着手凑过来:“你真不打算动手?裴明玄那老狐狸,现在说不定正烧旧档呢。”
“他要是真烧了,倒省事了。”她抬眼,“可他不会。那种人,宁可留着证据,也不信别人能看懂。”
老周蹲在石阶边,烟斗磕了磕,灰落了一地:“你这是要逼他动?”
“不是逼。”柳含玉站直了,“是让他自己觉得,风要来了,得赶紧把账本藏好。”
顾尘疏一愣:“你等等,你是说——咱们不找证据,反而让他以为咱们已经拿到了?”
“对。”她点头,“他怕的不是我查他,是他主持换魂的事被人翻出来。只要他心里有鬼,就会动。一动,就有破绽。”
老周哼了一声:“这招狠。比直接冲进钦天监强。”
“我不冲。”柳含玉声音平,“我要他走出来,当着所有人,把那件黑袍子自己脱下来。”
顾尘疏挠头:“可你拿什么让他信你掌握了旧档?总不能贴告示说‘裴明玄罪证已齐’吧?”
“不用贴。”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针,针尾缠着一截细线,“我只要让钦天监里的人,听见那么一两句‘风声’。”
老周眯眼:“你打算找谁传话?”
“谁都能传。”她把针和线收回去,“只要话够吓人,传得比狗跑还快。”
顾尘疏忽然笑出声:“你这是要搞‘谣言杀人’啊?”
“不是谣言。”她看他,“是让他以为,真相已经漏了。”
三人往山下走,夜风卷着草灰味。
顾尘疏边走边嘀咕:“可就算他慌了,能慌出什么来?总不能自己写个供状递上来吧?”
“他不会递供状。”柳含玉脚步没停,“但他会查,是谁在查他。他会翻旧档,核对记录,甚至——亲自去皇陵前踩点。”
老周接话:“他一动,你就知道他怕什么。”
“对。”她点头,“怕什么,就是什么。”
顾尘疏一拍大腿:“那你现在就开始布网?”
“网早就撒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块小铜片,是铜镜的残角,“刚才在密室,我用它反光照了石壁纹路。那纹路,和皇陵地宫外的星位刻痕,是一样的。”
老周皱眉:“你是说,那镜子,是开陵的‘钥匙’?”
“不是钥匙。”她摇头,“是‘对光’用的。七月望日,月光斜照,只有用特定角度的反光,才能照出地宫入口的开启符。”
顾尘疏瞪眼:“所以你刚才在密室里,不是随便玩光?”
“我在校准时间。”她抬头看天,“子时三刻,月过中天,光斜二十七度。那天,只有寅时三刻,地气上涌,光才能照进地宫星眼。”
老周忽然道:“我修过皇陵地基。那会儿工部说,寅时三刻,地缝会开一线,香烟能往下飘。”
柳含玉眼神一亮:“那就是了。七月望日,寅时三刻,门开。”
顾尘疏倒吸一口气:“你打算那时候动手?”
“不动手。”她语气平静,“我等他动手。”
“他要在皇陵里做什么?”顾尘疏追问。
“续魂。”她吐出两个字,“二十年前的仪式没做完,他得补。不然,他主持的‘天命’就崩了。”
老周沉默片刻:“那他一定会去。”
“而且会带东西。”柳含玉冷笑,“祭器、旧档、甚至——他自己的血。”
顾尘疏听得头皮发麻:“你是说,他要用血祭?”
“主祭需血脉相承。”她重复羊皮卷上那句,“可他不是皇族。所以他得伪造血脉痕迹。只要他带了东西进陵,就是证据。”
老周点头:“那我就得提前蹲点。验尸得快,东西得留。”
“对。”她看向他,“你准备三套验尸工具,一套明,两套暗。万一他当场杀人灭口,你也得能立刻动手。”
老周应下:“行。我带老卤摊的箱子进去,谁也想不到。”
顾尘疏笑出声:“你这卤摊,都成刑具库了。”
“比你们听雪楼的画轴靠谱。”老周瞪他一眼。
柳含玉转向顾尘疏:“你从明天起,盯住裴明玄。他进出钦天监的时间、带的文书袋颜色、随从人数,全记下来。”
顾尘疏一愣:“我?我怎么盯?我又不能天天蹲门口。”
“你不用蹲。”她淡淡道,“你闭眼就行。”
顾尘疏反应过来:“你是要我‘复刻’?”
“对。”她点头,“你闭眼能记下三天内的所有细节。只要他露面,你就‘画’出来。我不需要真图,我要的是规律。”
顾尘疏挠头:“可我闭眼复刻,得见过才行。”
“你会见着的。”她嘴角微扬,“我明天就去开封府大堂,当众调阅‘钦天监近三年祭典记录’。”
顾尘疏一惊:“你疯了?那不是直接告诉他你在查?”
“就是要他知道。”她眼神冷下来,“我不仅要查,还要查得堂堂正正。他要是慌了,就会亲自来查是谁在调档。”
“那你岂不是把自己亮出去了?”老周皱眉。
“我本来就在明处。”她淡淡道,“他藏在暗里,才怕光。我越光明正大,他越坐不住。”
顾尘疏咂舌:“你这是拿自己当饵啊?”
“我不是饵。”她纠正,“我是锤子。他要是敢动,我就一锤砸下去。”
老周忽然问:“你真不接听雪楼的信物?”
“不接。”她摇头,“我要的不是暗杀,是定罪。他要是死在夜里,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死。我要他死在 daylight——”
“白天?”顾尘疏接话。
“对。”她看着他,“死在理刑司大堂,当着百官,亲口认罪。”
顾尘疏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这哪是查案?你这是给他搭戏台啊?”
“对。”她点头,“我搭台,他唱戏。唱完了,再判刑。”
老周咧嘴:“行,那我就等着听他唱《认罪录》。”
三人走到山脚,天边微亮。
柳含玉停下:“从今天起,我们分三路。老周准备验尸,顾尘疏负责盯人,我——去放风。”
顾尘疏问:“放什么风?”
“就说。”她淡淡道,“开封府已掌握钦天监旧档,七月望日前,必交御史台。”
顾尘疏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要逼他夜半烧档?”
“烧不烧不重要。”她转身,“重要的是,他得来查,是谁在放话。”
老周点头:“他一查,你就知道他怕什么。”
“对。”她迈步往前,“怕什么,就是什么。”
顾尘疏追上去:“可万一他不动呢?”
“他会动。”她头也不回,“因为七月望日快到了。门要开,人就要慌。”
“那你呢?”顾尘疏问,“你就不怕他先下手?”
“怕。”她脚步没停,“所以我不会一个人走。”
老周跟上:“我陪你去开封府。”
“不用。”她摇头,“你去皇陵外踩点。找三个藏身位,一个能看入口,一个能接人,一个能跑。”
老周应下:“行。我带卤锅去,就说卖夜宵。”
顾尘疏叹气:“你们俩,一个拿银针当剑,一个拿卤锅当盾,真是绝了。”
柳含玉忽然停下,转身看他:“你记得你复刻星图时,裴明玄站在哪里?”
顾尘疏一愣:“你不是看过画了?他在钦天监观星台,左手扶栏,右手拿一本册子。”
“册子什么颜色?”
“深蓝,带金边。”
“封口有没有锁?”
“有铜扣,没上锁。”
柳含玉记下:“那是他的随身记事本。他每天记事,从不假手于人。”
顾尘疏问:“你要偷?”
“不偷。”她摇头,“我要让他自己打开。”
“怎么开?”
“让他觉得,有人已经看过了。”她淡淡道,“人最怕的不是秘密被偷,是秘密被看穿。”
顾尘疏打了个寒颤:“你这心,比验尸刀还冷。”
“心冷才能查案。”她继续往前走,“热的,早该埋了。”
老周忽然道:“你娘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心疼。”
柳含玉脚步一顿,没回头:“她要是知道谁杀了她,也会心疼刀不够快。”
风卷起她的官服下摆,银针囊在腰间轻轻晃。
顾尘疏小声嘀咕:“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狠。”
柳含玉只说了一句:“七月望日,寅时三刻,皇陵开门。谁先动,谁就漏。”
老周问:“那咱们什么时候收网?”
“门开的时候。”她抬头看天,“谁往里走,谁就是网里的鱼。”
顾尘疏搓了搓脸:“可万一他带兵守门呢?你进不去。”
“我不用进去。”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白布,是母亲当年用过的手帕一角,“我只要站在外面,喊一声‘裴明玄,你母亲耳后的针孔,是左偏十二度’——”
顾尘疏瞪大眼:“你拿这个当证据?”
“不是证据。”她收起布,“是钩子。他要是慌了,就会回头。一回头,就是破绽。”
老周点头:“行。那我就在陵外,等他回头。”
柳含玉最后说:“记住,我们不杀人,不留痕,只留证。我要他站上大堂,自己把供状写好。”
顾尘疏苦笑:“你这哪是断案?你这是给人写剧本啊?”
她没答,只把银针囊往腰带上紧了紧。
针尖在布囊里轻轻一撞,发出极轻的“叮”声。
她的手指贴在囊口,没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