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血月悬在头顶,柳含玉站在石阶上,手里攥着那三根银针。针尾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可她没松手。
她低头看了眼,针尖的角度清清楚楚——一根偏左七厘,一根深扎五分,最后一根,尾部泛红,像是被无形的火燎过。
“老周。”她开口,声音压得低,却稳,“你教的土法子,管用。”
北岭断崖下的凹洞里,老周正把卤锅推到一边,掏出小本子蘸着油渍画图。听见这话,他头也不抬:“我验尸三十年,从没见银针自己动过。这火不是凡火,是魂启留下的印。”
柳含玉把针一根根塞进蜡丸,封好,递过去:“这个你拿去验,角度、灼痕,一样不许漏。”
老周接过,眯眼看了看:“你要拿它上堂?”
“不止。”她又掏出第二枚蜡丸,递给顾尘疏,“你闭眼,把刚才地宫里看到的阵法画出来。七星锁魂阵,铜镜反射路径,一个符文都不能少。”
顾尘疏挑眉:“我昨夜才画完裴明玄的出入路线,你这是要把我当人形画谱使?”
“你现在就是。”她面无表情,“画完我请你吃三天卤味。”
“成交。”他咧嘴一笑,盘腿坐下,闭眼就开始动笔,“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铜镜里的人……是不是陆青崖?”
柳含玉没答。
她把最后一枚蜡丸贴身收好,转身就走。
“哎,你不等结果?”顾尘疏喊。
“等不及了。”她头也不回,“钦天监天亮前就会动手,我要赶在他们烧完档案前,把卷宗立起来。”
理刑司灯火通明。
柳含玉一脚踹开档案库的门,里面两个黑影正弯腰翻箱。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她没说话,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啪地拍在墙上。
纸上是顾尘疏昨夜画的裴明玄行程图,底下一行小字:“耳后针孔,左偏十二度,施针者——裴明玄。”
“听雪楼的人。”她冷声说,“从现在起,这库房归你们守。谁敢动一页纸,按谋逆办。”
两个黑衣人点头,一左一右站定。
老周提着卤锅进来,锅底压着验尸工具,手里还攥着那根发红的银针。
“验出来了。”他声音沙哑,“灼痕成分和二十年前柳夫人尸检记录里的‘魂引残留’完全一致。不是巧合,是同一把火。”
柳含玉瞳孔一缩。
“也就是说……”她顿了顿,“那阵法,二十年前就试过?”
“试过。”老周咬着烟斗,“而且成功了。不然裴明玄不会怕成那样。”
柳含玉转身走到案前,提起笔就写。
《双生换命案始末》。
她一笔一划,把母亲之死、漕帮灭口、西域矿源、钦天监密档全串起来。写到“承命之穴”时,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像一滴血。
“一人之私,乱天命之序;一针之毒,毁纲常之基。”她低声念完,抬头问老周,“你当年为什么不说?”
老周沉默片刻:“说了也没用。那时候,谁信一个被削籍的仵作?”
“现在信了。”她把卷宗合上,盖上理刑司大印,“天亮前,我要它摆在御史台门口。”
顾尘疏这时抱着一卷皮纸冲进来,脸上还沾着颜料:“画好了!地宫阵法全图,连铜镜反射角度都标了。我还加了司珍房的矿石记录,西域进贡的‘魂引石’,每月初一入库,从不断供。”
柳含玉接过一看,点头:“很好。明天早朝,这图要挂在公堂正中。”
“你真要当庭揭?”顾尘疏皱眉,“皇上还没发话,大理寺那边已经放出风,说你勾结妖人,蛊惑天象。”
“那就让他们来。”她冷笑,“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满朝文武,否认耳后那十二度的针孔?”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听雪楼密探冲进来:“不好了!大理寺少卿带人堵在司门口,说要革你官职,查封案卷!”
柳含玉抬眼:“人来了几个?”
“三十多个,全副武装。”
她站起身,把三枚蜡丸揣进怀里,大步往外走。
老周拦住她:“你出去就是硬碰硬,何必?听雪楼可以……”
“不必。”她打断,“我要的是公堂认罪,不是暗处杀人。让开。”
她走到司门前,台阶上站着大理寺少卿,一身红袍,满脸威严。
“柳含玉!”那人一见她就吼,“女流之辈,妄议皇室秘仪,该当何罪?”
柳含玉不答,只从怀里掏出一枚蜡丸,捏碎。
银针落地,针尾泛着暗红。
她用尸检刀挑起针尾,举给所有人看:“此火非人火,乃魂启之焰。你们若不信,尽管去请钦天监来验——他们最懂‘承命’之器。”
人群哗然。
少卿脸色一变:“妖言惑众!”
“妖言?”她冷笑,“那我再给你看个更‘妖’的。”
她转身,从顾尘疏手里接过地宫阵法图,哗啦一声展开。
“七星锁魂阵,以双生之魂为引,借血月之力续命。裴明玄昨夜亲自入阵,想续谁的命?皇上的?还是他自己的?”
少卿后退半步:“你……你有何证据?”
“证据?”她从怀里抽出卷宗,“这是我整理的《双生换命案始末》,从二十年前母亲之死,到昨夜地宫异象,条条有据。你要不要现在就看?”
少卿僵住。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上呈御史台,就再也压不住了。
柳含玉把卷宗副本递给旁边一个年轻官员:“你是御史中丞门生吧?把这个送过去。记住,我说一句:若今日案不成,明日便无人敢验皇陵之尸。”
那人手一抖,接过卷宗,转身就跑。
少卿还想拦,却被围观百姓围住。
“真是皇室丑闻?”有人问。
“那裴大人呢?死了吗?”另一个喊。
柳含玉站在石狮上,声音清清楚楚:“他没死。他被自己布的阵反噬,魂魄困在地宫。但他的罪,已经铁证如山。”
“凭啥信你?”有人质疑。
她不答,只对老周说:“把人带上来。”
老周点点头,从侧门领出一个钦天监杂役的尸身,放在长案上。
“这人昨夜随裴明玄入阵,被反噬而亡。”他掀开死者衣领,“看这里。”
众人凑近——耳后,一个针孔,左偏十二度。
老周又掰开死者头颅,脑后有一片银粉沉积。
“魂引石粉末。”他冷声道,“只有参与仪式的人,才会吸入这种毒。”
人群彻底炸了。
柳含玉走回公堂,命人挂出告示。
白纸黑字,写着:
“双生换命案告破。钦天监正裴明玄,二十年前以‘启魂针’毒杀柳氏,伪造自尽;昨夜于皇陵地宫行‘续魂’邪术,遭阵法反噬,罪证确凿。死者耳后针孔,左偏十二度,与柳氏母案完全一致。理刑司柳含玉,以银针为誓,此证不虚。”
她站在告示前,手指抚过母亲那块洗得发白的布角。
风从门外吹进来,掀动纸页。
她没动。
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血月,照在告示上。
有人冲进来:“钦天监派人来抢档案!”
柳含玉抬眼:“封条还在?”
“在!听雪楼的人守着,谁敢动就砍谁。”
“好。”她点头,“再贴一道,写上‘擅启者,斩立决’。”
顾尘疏凑过来:“你就不怕?真闹大了,皇上未必保你。”
“我不需要他保。”她盯着告示,“我只需要他不敢压。”
老周默默把三根银针摆回针囊,动作很轻。
柳含玉忽然说:“等结案那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老周哼了声:“卤味就行。别整那些虚的。”
她笑了笑,转身走向公堂。
门外,百姓越聚越多。
有人指着告示问:“这针孔,真能定罪?”
她站定,回头。
“能。”她说,“因为它骗不了银针,也骗不了人眼。”
她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对着晨光。
针尖映出一道细线,直直射向天边。
血月正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