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银针插回囊中,指尖还残留着晨光的微温。告示贴出去快一个时辰了,百姓围着看,嘴上议论,脚却不肯走。她站在公堂檐下,没进屋,也没说话,就盯着那张白纸黑字出神。
老周蹲在台阶边,烟斗磕了磕,灰落了一地。
“你问魂引残留的事……”他低声道,“当年接触过那东西的,不止裴明玄。”
柳含玉眼皮都没抬:“还有谁?”
“我记不清了。”老周摇头,“只记得那会儿进皇陵修缮的匠人,回来都病得厉害。有个老木匠临死前抓着我手腕说,‘镜子会吃人’。”
柳含玉终于转头:“镜子?”
“他说他看见自己在镜子里动,可身子根本没动。”老周吐了口烟,“第二天人就没了,脑后渗银粉,跟昨夜那个杂役一模一样。”
顾尘疏正拿笔在皮卷上补阵法细节,听见这话笔尖一顿:“所以裴明玄不是第一个试阵的?”
“他顶多是最后一个敢动手的。”老周眯眼看向皇陵方向,“背后还有人没露脸。”
柳含玉刚要开口,顾尘疏忽然抬手:“等等。”
他盯着理刑司门外,声音压了下来:“那轿子……怎么没旗没幡?”
两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乘素金软轿静静停在街口,四角垂青纱,轿顶悬一枚玉佩,青光微闪,纹路竟与谢无衣那枚如出一辙。
老周猛地站起身,烟斗掉在地上。
“这玉佩……三年前陆青崖画案上出现过。”顾尘疏喃喃,“当时我们都当是证物遗失,没想到……”
“现在它出现在皇贵妃轿子上。”柳含玉冷笑,“她倒是会挑时候。”
话音未落,轿帘轻掀,一只素手搭上扶手。指甲修剪得极短,腕上无镯,只缠一圈暗红丝线。
皇贵妃缓步下轿,未着凤袍,只披一袭素纱,脸色苍白,眉心一道细纹,像多年未舒展过。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告示前,目光落在“耳后针孔”四个字上,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像是在摸一道旧伤。
“他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她低声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柳含玉走上前,拦在她与告示之间:“娘娘驾临,未通礼部,不合规制。”
皇贵妃这才抬头,眼神锐利得不像个深宫妇人:“你贴出这张告示时,可想过合不合规?”
“我按律办案。”柳含玉不动,“罪证确凿,无需通禀。”
“罪证?”皇贵妃冷笑,“你以为裴明玄是主谋?他不过是个执针的手。”
“那主谋是谁?”
“你不是一直想找真相吗?”皇贵妃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石狮嘴里,“这东西,三年前出现在陆青崖的画案上。昨夜,它又出现在钦天监密档的封印上。”
顾尘疏倒吸一口冷气:“一模一样的纹路……连背面的星点位置都一样。”
老周往后退了半步,手悄悄摸向腰间工具包。
柳含玉盯着玉佩,忽然伸手,将它翻转——背面刻着极细的星纹,与她手中铜镜残片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娘娘拿这个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她问。
“我想告诉你,地宫不是终点。”皇贵妃收回玉佩,望向皇陵,“真正的密室,不在地下。”
“在哪?”
“在镜中。”
柳含玉皱眉:“镜中?”
皇贵妃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铜镜,递向她:“你这块残镜,缺的正是这一角。”
柳含玉接过,将两块镜片拼合,弧度严丝合缝。她正要细看,皇贵妃却用指尖轻轻一擦镜面。
镜中景象骤变——不是倒影,而是一处偏殿的虚影。殿后石壁隐约有缝,像是被人刻意封死。
“这是皇陵西侧的观星阁。”老周低声道,“二十年前修缮时,图纸上没这道门。”
“现在有了。”顾尘疏凑近,“你看那石缝,宽度刚好够一人侧身通过。”
皇贵妃收回铜镜,声音轻得像在耳语:“七月望日未尽,魂引未熄。若你想知你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便去那里。”
柳含玉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她说了什么?”
“因为我也曾站在那面镜子前。”皇贵妃眼神微动,“听见了她最后的声音——‘别信光’。”
空气一静。
顾尘疏张了张嘴:“‘别信光’?可你们不是靠反光找到地宫的吗?”
“光能引路,也能骗人。”皇贵妃将铜镜递出,“这镜子照出的,是真实,也是陷阱。你若不信,大可不去。”
柳含玉没接。
“你为何帮我?”她问。
“帮我?”皇贵妃笑了下,极淡,“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再活在谎言里。”
她说完转身,登轿离去。轿帘垂下,玉佩轻晃,街面重归寂静。
顾尘疏半晌才吐出一句:“她到底站哪边的?”
老周捡起烟斗,重新点上:“不知道。但她说的每句话,都像在挖坑。”
“可那密室……”顾尘疏看向柳含玉,“你要去吗?”
柳含玉低头看着手中拼合的铜镜,镜面映出她的眼睛,清冷,警惕。
她没回答,转身就走。
“哎,你上哪去?”顾尘疏喊。
“档案库。”她说,“调皇陵西侧三十年内的修缮图。”
老周赶紧跟上:“我陪你去,顺便验这铜镜的锈年份。新铜做不了旧锈,她要是造假,一眼就能看穿。”
顾尘疏抱着皮卷追在后面:“那我呢?”
“你闭眼。”柳含玉脚步不停,“把刚才镜中看到的偏殿结构画出来。我要知道那道门,是不是被人后来砌上去的。”
“又来?”顾尘疏嘟囔,“我这眼睛都快成画坊招牌了。”
“嫌累?”柳含玉回头,“那下次我写卷宗,名字就写‘顾画师代笔’。”
“别别别!”顾尘疏导,“我这就画,还不行吗?”
三人快步走向档案库,风卷起地上的告示一角,又落下。
库房门刚打开,老周就皱眉:“有人动过。”
柳含玉扫了一眼:“听雪楼的人守着,不该有外人进来。”
“不是外人。”老周指着角落一个翻倒的木箱,“这箱子原本装的是观星阁的旧图,现在空了。”
“被人拿走了?”顾尘疏问。
“不。”柳含玉弯腰捡起半片碎纸,上面残留“西墙”二字,“是被人故意撕走的。”
老周接过碎纸,对着光看:“纸龄至少二十年。能进这里拿东西的,只有两种人——理刑司高层,或者……皇室。”
“皇贵妃刚走。”顾尘疏低声,“她会不会……”
“她若想毁证据,何必多此一举给我们铜镜?”柳含玉将碎纸收起,“她是想让我们找到什么。”
“也可能是想让我们送命。”老周沉声,“二十年前,进过那道门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
柳含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铜镜残片,与皇贵妃给的那块再次拼合。
镜面映出档案库的架子,可当她微微倾斜角度时,镜中景象忽然一转——依旧是那处偏殿,但这次,石门缝里透出一线幽光,像是从门后照出来的。
她手指一顿。
“你看见了?”老周凑近。
“门后有光。”她说,“但那地方,不该有光源。”
“除非……”顾尘疏咽了口唾沫,“有人在里头点灯。”
柳含玉将铜镜翻转,镜背星纹在光下清晰可见。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针囊中抽出一根银针,轻轻刮下镜缘一点铜锈,递给老周:“验这个。我要知道这镜子,到底造了多久。”
老周接过,眯眼看了看:“你怀疑这镜子是新的?”
“皇贵妃说它和陆青崖有关。”柳含玉盯着镜面,“可陆青崖三年前就‘死了’。一面能照出密室的镜子,为什么偏偏现在才出现?”
顾尘疏抱着皮卷,忽然道:“你们说……她为什么提到我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别信光’。”老周喃喃。
“光能引路,也能骗人。”柳含玉重复皇贵妃的话,“可我们就是靠光找到地宫的。”
“那要是……”顾尘疏声音发紧,“我们被光骗了呢?”
柳含玉没答,只是将铜镜缓缓放平。
镜中,那道石门的缝隙,正在缓缓变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