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在柳含玉掌心微微发烫,那道石门的缝隙在镜中越裂越宽,像是有人正从里面往外推。
她没再看第二眼,直接把镜子塞进袖袋,转身就走。
“你真打算去?”顾尘疏抱着皮卷,追在她身后,“刚才那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我数了,一共闪了七下,一下比一下暗——这不正常。”
“正常的事轮不到我们查。”柳含玉脚步没停,“图纸上没门,铜镜却照出了门;碎纸被人撕走,偏偏留下‘西墙’两个字。这些事凑一块儿,不是巧合,是有人想让我们顺着走。”
老周拄着拐杖跟上来,嗓音沙哑:“可顺着走的人,二十年前都死了。我不信你没听见那句话——‘镜子会吃人’。”
柳含玉终于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听见了‘别信光’。可我们查案靠的就是光,反光、透光、测光。如果连光都不能信,那我们手里还剩什么?”
“剩你自己。”老周盯着她,“你娘留下的针,你自己的眼睛,还有你心里那股劲儿。别的,都是虚的。”
顾尘疏插嘴:“所以你是打算不信光,只信针?”
“我信证据。”她抽出一根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划,“血流出来,就是真的。”
三人赶到观星阁时,天刚擦黑。皇城司的巡卫刚换岗,脚步声远去。
老周蹲在西墙根下,手指摸着石缝:“这墙皮新刷过,但底下砖是老的。你看这接缝,歪得不自然,像是后来补的。”
顾尘疏掏出炭笔,在皮卷上飞快画了几笔:“铜镜照出来的偏殿结构,门开在这儿——”他指了指墙面中部,“可如果门被封死了,得从里面才能打开机关。”
柳含玉没说话,从针囊里取出母亲那枚最旧的银针,针尖刻着“癸未”二字。她将针轻轻插进石缝,往下一压。
“咔”的一声,墙内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
一块两尺见方的石板缓缓向内缩回,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机关?”
“我不知道。”她收回银针,“但我娘是癸未年入宫的医女,这针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如果她想让我找到什么,一定会留下我能解开的钥匙。”
老周点燃火折子,火光一晃,映出通道内壁密密麻麻的铜镜碎片,像无数只眼睛贴在墙上。
“影锁阵。”他低声道,“踩错一步,镜光反射,人就会看到幻象,疯了似的打自己人。”
顾尘疏咽了口唾沫:“那咱们怎么走?闭眼摸过去?”
“闭眼是死。”柳含玉从袖中取出铜镜,“用血开路。”
她咬破指尖,将血涂在银针上,然后一针钉在第一块地砖边缘。
“看见血痕的,才往前走。看不见的,原地别动。”
火光摇曳,三人贴着墙根,一步步往前挪。每踏一块砖,柳含玉就用血针标记,动作干脆利落。
走到第三十步时,她忽然顿住。
前方镜面映出一个女人背影,穿素色医女袍,正低头摆弄一尊铜镜。
“娘……?”她喉咙一紧,脚下一滑。
“别动!”老周一把拽住她胳膊,“那是影子!你娘早就死了!”
耳边响起三个字:“别信光。”
柳含玉猛地闭眼,再睁,那身影已消失。她抬手一针刺进耳后,痛意炸开,头脑瞬间清明。
“光能引路,也能骗人。”她声音发冷,“可血不会。我流的血,我自己认得。”
她继续往前走,血针一枚接一枚钉入地砖,像一条红线,牵着三人穿过迷阵。
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刻着星图,中央凹槽正好能嵌入铜镜。
柳含玉将镜片放进去,严丝合缝。
门缓缓开启。
密室不大,四壁嵌满竹简,中央石台上放着一只漆盒,盒盖上印着一枚指印。
顾尘疏凑近看:“这印子……怎么看着像你右手拇指?”
柳含玉没答,从针囊里取出那根最旧的银针,翻过来,针尾有一圈细痕。
她将针尾对准指印旁的一道刻线,轻轻一嵌——“咔”地合上。
“对上了。”老周声音发颤,“这针是开盒的钥匙。”
柳含玉打开漆盒,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纸,字迹用反书书写,必须借铜镜反光才能看清。
“我来读。”顾尘疏主动接过铜镜,背对竹简,将反光投在墙上,“你们记。”
他念道:“‘癸未年冬,钦天监奉密令,行双生换命仪。凡皇室子嗣,皆需验血换婴,保纯脉不乱。当夜接生医女三人,唯柳氏知情不报,反藏弃婴于外。’”
老周笔尖一顿:“柳氏?你娘?”
顾尘疏继续念:“‘弃婴乃皇贵妃胞妹所出,因生辰冲帝,判死。柳氏以己婴代之,葬于乱坟岗。真婴寄养刑部柳氏,取名含玉,其血可验龙脉。’”
空气凝住。
柳含玉站在原地,像被钉住。
“含玉?”顾尘疏回头,“这名字……是你?”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伸手从盒底摸出一块玉佩残片,上面刻着半个“玉”字,与她腰间佩的另一半正好拼合。
“我爹给我的。”她声音极轻,“说是捡我的时候,就挂在我脖子上。”
老周突然站起来:“所以你娘不是死于自尽。她是知道了真相,被人灭口。”
顾尘疏翻到下一段:“‘血脉篡改计划,共涉七婴。柳含玉为唯一存活者。其血可启皇陵核心阵,故不得杀,只可监。钦天监正裴明玄,奉命二十年监视其成长,不得使其近皇陵一步。’”
“难怪他一直盯着我。”柳含玉冷笑,“不是怕我查案,是怕我回家。”
顾尘疏念到最后,声音发抖:“‘若癸未弃婴见此简,当知:你非刑部养女,乃先帝遗脉。血脉之证,不在镜中,在你指尖之血。’”
他抬头:“这……这是在认亲?”
柳含玉没说话,从针囊里取出一根新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竹简上。
血珠顺着反书字迹蔓延,原本模糊的墨痕渐渐变深,显出正文:
“吾女含玉,若见此书,母已长眠。非我不护你,实权势如网,孤身难破。你手中银针,乃我临终所铸,针心藏血,可验真脉。望你持此证,破天命,正纲常。母字。”
老周眼眶发红:“她……她早就写好了。”
顾尘疏喃喃:“所以你娘不是被害?她是……主动留下的线索?”
“她知道我会来。”柳含玉指尖抚过简文,“她知道我一定会查到这儿。”
老周突然指着石台另一角:“还有东西。”
是一只小瓷瓶,瓶口封蜡,上面压着一枚铜钱。
柳含玉撬开封蜡,倒出一粒暗红色药丸。
“这是……”顾尘疏凑近,“像魂引残留物?”
老周接过闻了闻:“不,这是‘醒魄丹’。二十年前宫里禁药,专治魂魄离体。据说服下后,能短暂看见死前记忆。”
“谁的记忆?”顾尘疏问。
“死人留下的。”老周盯着她,“你想看吗?你娘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柳含玉沉默片刻,将药丸放回瓶中,塞进怀里。
“现在不是时候。”
顾尘疏还想问,她已转身走向密室出口。
“我们得出去。”她说,“这些竹简,必须带回理刑司。”
老周拦住她:“你打算怎么办?把这些交给朝廷?他们不会认的。”
“我不交给朝廷。”她回头,“我交给百姓。”
“你疯了?”顾尘疏瞪眼,“这是皇室秘辛!你一公布,满城动荡!”
“那就动荡。”她声音冷得像铁,“他们篡改血脉,换婴灭口,害死我娘,监视我二十年。现在还想让我闭嘴?”
“可你也是皇室血脉!”顾尘疏喊,“你要是公开,你自己也得被当成乱臣贼子!”
柳含玉站在门口,火光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公主。”她一字一句,“我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有些案子,拖了二十年,不是因为查不出,是因为有人不让查。”
她抬脚跨出密室。
老周追上去:“那你娘说的‘别信光’,你信了吗?”
她停下,没回头。
“我信了。所以我没看镜子里的门,我看的是门上的缝。我没听虚影说话,我听的是血滴在竹简上的声音。”
顾尘疏抱着皮卷,小声嘀咕:“所以你信的不是光,是痛?”
“我信的,是自己没死透的那口气。”她说,“走吧。”
三人沿原路返回,血针一枚没少拔,全收进针囊。
回到观星阁外,天已微亮。
柳含玉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道石门,正要合上,忽然发现铁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光引路,血开锁,魂归处,门自启。”
她伸手摸了摸,字迹边缘有细微凹槽,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划过。
“这字……”老周眯眼,“不是新刻的。”
顾尘疏掏出炭笔想拓下来,柳含玉却抬手拦住。
“别拓。”她说,“这字不是给我们看的。”
“那是给谁?”
她没答,只是将铜镜从凹槽中取出,镜面朝下,塞进袖袋。
“我们走。”
三人刚踏出三步,身后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像是铁门,又自己关上了。
柳含玉脚步一顿。
顾尘疏紧张:“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她说,“门关了。”
老周皱眉:“可咱们没碰机关。”
柳含玉缓缓转身,盯着那堵墙。
墙面上,原本被补过的砖缝,正缓缓渗出一丝暗红,像血,又像锈。
她抬手,摸了摸袖中铜镜。
镜面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