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张写着“谢”字的朱砂画纸摊在桌上,指尖在“谢”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点了点。
“这墨,是刚调的。”她抬头看顾尘疏,“不是印上去的,是写上去的。而且下笔稳,收笔利落,写的人心里不慌。”
顾尘疏抱着画轴站在旁边,闻言挑眉:“所以这‘谢’,不是随便留名,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对。”她抽出银针囊里一根细针,轻轻刮下一点朱砂粉末,放在纸上捻了捻,“颜色鲜,没氧化,最多写了不到两天。狼牙也是这两天出现的——同一个人,同一时间,两条线,都在指向鬼市。”
老周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地契图。
“查到了。”他把图拍在桌上,“鬼市西边那个塌了半边的戏台,地契上写着‘永禁重修’,可底下有暗记,标注了‘三折通路’。”
“艮位三折。”柳含玉眼神一凝,“不是皇陵的路,是通向皇陵的岔道。”
顾尘疏吹了声口哨:“谁吃饱了撑的,在鬼市底下修条通往皇陵的密道?”
“不是修。”柳含玉卷起地契,“是早就有的。只是被人重新启用了。”
老周闷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现在。”她把朱砂纸折好塞进袖袋,顺手将铜镜挂在腰侧,“天黑前得进去,天亮前得出来。我不想被人堵在地底下,说是擅闯禁地。”
顾尘疏咧嘴一笑:“我陪你。”
“你留下。”她头也不回,“画一张鬼市地底的推演图,标出所有可能的通风口和出口。我要知道,那条路通到哪儿,有没有人能听见我们在下面说话。”
顾尘疏摊手:“好嘛,又是跑腿的命。”
老周拎起一个油布包:“我跟你去。真碰上死人,你总得有人验。”
柳含玉看了他一眼,没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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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全黑,两人已站在鬼市西区那座破戏台前。
台子歪斜,横梁塌了一半,顶上盖着几片烂苇席,风一吹就哗啦响。
老周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土是松的,最近动过。”
柳含玉从腰间解下铜镜,单膝跪地,将镜面斜斜贴在台角一块青砖上。她眯起眼,借着最后一丝天光反射进镜中,看清了砖缝里刻的一个小符号——三道弯曲的线,像蛇,也像路。
“三折。”她低声说,“就是这儿。”
老周从油布包里取出一把短铲,撬开青砖。底下是块石板,边缘有铁环。
两人合力掀开,一股冷风从洞口涌出,带着股说不出的味儿——甜腻中混着腥,像是酒泡烂了的肉。
柳含玉皱眉:“药酒。”
老周点头:“泡尸用的。”
她没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节蜡烛,点燃后用铜镜反射着探进洞口。光晕照出一道向下的石阶,台阶湿滑,墙角有细管贴壁而行,管口微微渗着暗红液体。
“这管子……”她伸手碰了碰,“在输液。”
老周凑近闻了闻:“不是水。是药酒,加了香料。”
柳含玉踩上第一级台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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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不长,但转了三道弯,正应了“三折”之名。
每转一道弯,空气就更闷一分。到了第三折,墙上的细管变粗,管口滴落的液体也更多,滴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柳含玉停下脚步,举镜照向前方。
密道尽头是一间石室,门虚掩着。
她示意老周跟紧,轻步上前,一脚将门踹开。
屋里没有灯,但几口大陶瓮摆在中央,瓮口敞开,里面泡着东西。
柳含玉走近最近的一口,举镜一照。
她瞳孔猛地一缩。
瓮里泡着一具胎儿尸,蜷缩着,皮肤泡得发白,四肢关节扭曲,像是被人拆开又拼回去。
她迅速扫视其余几口瓮——每一口都泡着一具胎儿,大小不一,最小的不过巴掌长,最大的已近足月。
“不止一具。”老周声音低沉,“至少十二具。”
柳含玉蹲下身,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小心拨开一具胎儿的手臂。关节处有灰白色残留物,黏糊糊的,像是胶。
“这不是自然拼接。”她低声说,“是用东西粘的。”
老周也蹲下来,伸手捻了点那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没味儿。但质地不对,遇热不化,遇水不散。”
柳含玉从怀里摸出一张油纸,用银针刮下一点残留物,包好塞进袖袋。
“再取点别的。”她说,“指甲、皮肤、瓮里的液体,全要。”
老周点头,从包里取出小刀和瓷瓶,开始采样。
柳含玉则走到另一口瓮前,伸手探入药酒,捞出一片指甲大小的骨头,对着铜镜细看。
骨头上有刻痕,极细,像是编号。
她正要细辨,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铁门合拢的声音。
她立刻吹灭蜡烛,屋里陷入黑暗。
“有人。”她压低声音。
老周迅速收好瓷瓶,两人贴墙而立,屏息不动。
脚步声没有靠近,但空气中有种变化——风停了,像是入口被人封上了。
柳含玉摸出一小撮石灰粉,悄悄撒在脚边地上。
等了一会儿,她才重新点燃蜡烛,迅速环视四周。
墙上有一道暗缝,像是可移动的石板。
她走过去,用力一推——石板纹丝不动。
“被外面锁了。”她低声说。
老周皱眉:“我们被关进来了?”
柳含玉没答,只从袖袋里摸出那包石灰粉,沿着来路撒下断续痕迹。
“先出去。”她说,“这地方不能久留。”
两人原路返回,踩着石灰标记,一路无话。
快到出口时,柳含玉突然停下。
她低头看台阶——刚才滴着药酒的细管,此刻干了。
“管子停了。”她说,“他们知道我们进来过。”
老周沉声问:“要不要毁了那几口瓮?”
“不行。”她摇头,“毁了瓮,他们只会再换地方。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她从针囊里取出最后一根蜡烛,插在台阶角落,点燃。
“留个假象。”她说,“让他们以为,我们只走到这儿就退了。”
老周看了她一眼:“你早猜到会有埋伏?”
“从看见‘三折’记号开始。”她冷笑,“谁会在密道里刻路标?除非是想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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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面,天已全黑。
柳含玉把石板重新盖好,又撒了层浮土。
“我回去画图。”老周说,“你信得过谁?”
“只信得过你。”她从怀里取出油纸包,“明天一早,城外义庄,我等你。”
老周点头,拎着油布包转身走了。
柳含玉站在戏台边,摸了摸腰间的铜镜。
镜面冰凉。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那片胎儿指甲,对着月光细看。
指甲根部,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她眯起眼,用银针尖轻轻一挑——
指甲裂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一点暗红色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