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截藏在指甲缝里的暗红丝线摊在老周掌心,指尖点了点,“你看这丝,泡过药酒,还沾着点骨粉。不是缝衣线,是控傀儡的引子。”
老周眯眼凑近,鼻尖刚要碰到,又猛地缩回,“味儿不对,像是从死人嘴里抽出来的。”
“就是从嘴里来的。”她收起丝线,塞进袖袋,“那几口瓮里泡的胎儿,关节能动,是因为被人用这种丝线串着练过——练什么?练怎么让傀儡吐舌。”
老周烟斗磕了磕桌角,“你是说,今晚鬼市那场拍卖,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是冲咱们,是冲‘看见的人’。”她站起身,从箱底翻出一件素色胡裙,“他们封了密道,抹了痕迹,还留着一盏蜡烛给我们点路。这不是藏,是请。”
老周哼了声,“请客还藏着刀?”
“所以得去。”她抖开裙子,“我穿成商妇,报的是追货名头。理刑司的暗令也批了,查‘失踪胡商遗物’——正好撞上拍卖会。”
老周摇头,“开封府那帮人,已经开始嚼你舌根了。说你夜闯淫祠,跟邪术勾搭。”
“让他们嚼。”她系紧腰带,“等我从台上把人舌掏出来,看他们信鬼,还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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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入口,三道查验。
第一道查身份路引,第二道搜身,第三道竟要滴血入碗,看颜色变不变。
柳含玉袖中银针一滑,扎破指腹,血珠滴进碗里,水面微微荡开,没起泡,也没变黑。
查验人抬眼,“过了。”
她走进场子,里头灯火通明,人声嗡嗡。台子搭得比前次高,挂着红绸,绣着“天工开物”四个大字。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茶刚端上来,就听见前排两个汉子低声议论。
“听说今晚压轴,是会流泪的美人。”
“不止流泪,还会吐舌呢,说是吞了百年蛇胆。”
“你信这个?”
“不信也得信,上回那场散了,今儿又开,谁不知道是等大主顾?”
柳含玉低头吹了吹茶,热气一腾,她指尖悄悄在碗沿一抹,血珠混进茶汤。她不动声色抬眼,扫视全场。
前排第三桌,一个穿灰袍的男人,嘴角抽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抽筋。再往左,一妇人眼珠不动,可手却在桌下掐着自己大腿。
她慢慢啜了口茶,雾气升腾,鼻尖一颤。
来了。
那股味儿,甜中带腐,像是烂肉泡在蜜里,还掺了点腥臭——和密道里那管药酒一模一样。
她放下茶碗,不动声色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轻轻插进桌缝,针尾微微震。
有人在动线。
她眯眼看向台上。傀儡师还没出场,可台角那口黑箱,正缓缓渗出一丝暗红液体,顺着箱底流进地缝。
她忽然起身,走到台前。
“这位娘子,还没开拍,您……”
“我问你。”她打断主持,“那箱子里的傀儡,可是会吐舌的那个?”
主持人一愣,“这……是压轴,得等……”
“等什么?”她冷笑,“等你们把台下这些人,一个一个控成木头人?”
全场静了半拍。
主持人干笑,“娘子说笑了,咱们这是奇物展……”
“奇你个头。”她猛地抬手,银针甩出,钉在黑箱缝隙,针尾嗡嗡直颤,“箱子里有活虫,还在爬。你当大家鼻子都瞎了?”
人群骚动。
她不等回应,一脚踹开箱盖。
傀儡直挺挺坐起,双眼空洞,嘴角裂到耳根。
她伸手一拨傀儡下巴,咔的一声,嘴张开。
一截紫黑色的舌头,从嘴里缓缓滑出,垂在胸前,舌尖还滴着黏液。
“呕——”有人干呕。
主持人脸色发白,“这……这是机关……是……”
“机关?”柳含玉一把拽住那舌头,猛地一扯,“你告诉我,这舌根上的咬痕,是哪个巧匠雕的?”
她将舌头高高举起,舌尖一翻,底下赫然一个深紫色的牙印,边缘溃烂,显然是生前被咬断的。
“这人死前被人活活咬下舌头,泡在药酒里三个月,再塞进傀儡肚子里——你们买的不是奇物,是祭品!”
人群炸了。
“谁干的?!”
“退钱!”
“邪术!这是巫蛊!”
柳含玉不退反进,抽出银针,在傀儡腹部划开一道口子。腐臭味冲出,她手一探,掏出一枚拳头大的陶丸,外头裹着黑乎乎的毛发。
她高举陶丸,“认得这个吗?牵魂蛊引!用至亲的头发,配上残肢炼成,能控死人魂魄,让尸体替你说话、走路、杀人!你们今晚买的,不只是个傀儡——是替死鬼!”
她声音冷得像刀,“你们当中,有几个眼神发直?有几个嘴角抽搐?有没有人发现自己昨晚做了梦,可梦里说的话,根本不是你自己想的?”
台下一片死寂。
有人低头看手,发现指甲缝里全是泥——可他今夜根本没出过门。
有人摸脖子,发现一圈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
柳含玉盯着主持,“说吧,谁雇你办的这场拍卖?”
主持人脸色惨白,刚要开口——
“砰!”
大门被踹开。
一队大理寺执役冲进来,铁链哗啦作响。
领头的官员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陶丸和人舌,“开封府理刑司柳含玉,私藏邪物,当众惑乱民心,即刻收押!”
柳含玉没动。
她看着那官员,慢悠悠道:“物,你们可以拿走。”
“但我要告诉你——”她抬眼,直视对方,“这舌头上,有‘裴’字烙印,深到骨头里。你敢不敢拿去验?”
官员一僵。
“裴?”台下有人低语,“哪个裴?”
“还能是哪个?钦天监那位?”
官员脸色变了变,挥手,“带走证物!其他人,散了!”
陶丸和人舌被塞进黑布袋,抬了出去。
柳含玉转身就走,没人拦她。
老周在门口等她,压低声音,“他们真收了?”
“收了才好。”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油纸,轻轻展开。
油纸上,是用指尖拓下的陶丸纹路——一圈圈细线环绕,中央,是一枚极小的狼头图腾。
“狼牙上的图腾,回来了。”她指尖点着那狼头,“他们以为收走证物就完了?”
老周眯眼,“你什么时候拓的?”
“剖蛊的时候。”她收起油纸,“他们盯着陶丸,我就用拇指在纹路上蹭了一圈,趁他们慌乱,印在了油纸上。”
老周咧嘴,“你这手,比画师还快。”
“快没用。”她将油纸叠好,塞进针囊夹层,“得准。”
她抬头看向鬼市深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亮着,像一串血珠。
“他们想用大理寺压我,用御史台骂我,说我搞邪术?”
“那我就让他们看看——”她冷笑,“到底谁在玩鬼。”
老周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她说,“等他们把那枚陶丸送去见主子。等他们发现,‘裴’字是我编的。等他们慌。”
她迈步往前走,脚步不急不缓。
“我留了话,他们就得查。一查,就得碰上狼头。一碰狼头——”她顿了顿,“就得想起那个他们以为早就埋了的吐蕃商人。”
老周跟上,“你就不怕他们毁了证据?”
“毁?”她摇头,“他们不会毁。他们会藏,会改,会换。可只要动过,就有痕。”
她忽然停下,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指尖轻轻一划。
血珠渗出。
她将血抹在针身上,对着灯笼照了照。
针尖上,那滴血微微颤动,映出狼头图腾的倒影。
她眯眼看了两秒,收针入囊。
“走吧。”她说,“明天义庄见。我得看看,那几具胎儿尸,有没有人动过。”
老周点头,刚要迈步——
柳含玉忽然抬手,止住他。
她盯着街角一盏灯笼。
那灯笼原本红着,此刻,灯罩内壁缓缓渗出一道暗红痕迹,像血,又像泪。
顺着灯罩流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她盯着那滩液体,慢慢蹲下。
指尖一碰,黏稠,带丝。
她捻了捻,凑近鼻尖。
药酒味,混着腐舌的腥。
她抬头,望向灯笼后的暗巷。
巷口,一双赤脚缓缓缩进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