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
柳含玉把铜牌塞进贴身衣袋,外头披了件油布斗篷,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沟。她骂了句,扶住墙站稳,抬头看了眼巷口那盏被风吹得乱晃的灯笼。
“这鬼天气,连乌鸦都不肯飞。”她嘀咕着,往前走了几步。
巷子窄,水深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哗啦响。她记得顾尘疏说过,听雪楼在城南有个暗桩,专管摹画存档。这种要命的东西,不能只放一处。她得赶在别人动手前,把铜牌上的字拓下来。
刚转过第三个弯,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但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银针囊。
又一声,像是木头关节错位。
她猛地侧身,贴墙站定。三道影子从斜后方巷口晃出来,走得不快,但步子一致,像是踩着同一个节拍。
等看清那三具东西的模样,她差点笑出声。
“哟,又见面了?”
三具傀儡,关节处裹着发黑的布条,手里拎着锈刀,眼眶里嵌着铜铃,一摇一晃地朝她逼近。
她冷笑:“就你们仨,也敢拦我?”
话音未落,最前面那具突然加速,刀刃直劈下来。
她往左一滚,水花四溅,顺手从针囊抽出三根银针,甩手就扎进它膝盖缝里。针尖刚碰上黏合剂,她就感觉到——遇水微溶。
果然。
那傀儡腿一软,扑通跪进水里。
“老周说得没错,这胶怕水。”她爬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泥,“你们主子就没教过你们换种胶?”
另两具没停,依旧按着节奏逼近,刀抬得不高,但封住了她左右退路。
她背靠断墙,耳朵竖起来。
雨声这么大,可她听出点别的——极低的一声“咚”,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鼓点。
每响一次,傀儡就动一下。
“原来你们是听鼓的狗。”她眯眼,“谁打的鼓?”
她假装脚下一滑,踉跄后退。那两具傀儡立刻合围,刀锋交错。
就在它们靠近的瞬间,她手腕一翻,两根银针激射而出,直钉眼眶铜铃。
“当”地一声,铃碎了。
她扑过去,从碎裂的铜片里抠出一根细竹管,对着巷口方向一吹——有风声穿过去。
“传声用的?”她冷笑,“还挺讲究。”
她把竹管塞进袖口,抬脚踹翻最近那具傀儡,拔腿就往巷口冲。
鼓声还在。
她顺着声音跑,拐过两条街,看见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门匾歪斜,写着“城隍”两个字。
鼓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她蹲在庙外断墙后,喘了口气。
“里头没人打鼓,鼓怎么会响?”
她盯着庙门,等了一阵。又一声“咚”,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可庙里那面大鼓的鼓面,确实微微颤了一下。
“雷?”她抬头看了眼天。
刚才那道雷早炸完了,这鼓却还在应。
她咬牙,猫腰摸进去。
庙里黑,神像倒了半座,香炉翻在地。正中间摆着一面大鼓,鼓面暗红,像是浸过血。四周缠着黄符,鼓身底下压着几块青砖。
她走近,伸手摸了摸鼓面。
皮质紧实,但弹性不对劲。她抽出一根银针,轻轻一划,针尖带回一点泛黄的油渍。
“脂肪组织?”她皱眉,“这鼓面……是人皮?”
她绕到鼓后,发现鼓边有个暗槽,槽里插着细竹管,一直通到墙外排水沟。
“声波借水传?”她冷笑,“难怪雨天打得特别响。”
她掏出银针,撬开鼓底夹层。
里头藏着一卷油纸。
她抖开一看,上面画着个简图——皇陵西北角,标了个红点,写着“基眼已启”四个小字。角落盖了个烙印,狼头形状。
“又是狼头。”她眯眼,“这帮人是属狗的?见地就刨?”
她把油纸卷好塞进怀里,正要走,外头水声一变。
她探头一看,三具傀儡站在庙门口,湿淋淋地立着,头缓缓转向她。
更远些的屋脊上,站着个人影,披着黑斗篷,怀里抱着面小鼓。
那人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
咚。
三具傀儡同时抬刀,朝她走来。
她咬牙,反手把官服脱下来,塞进旁边破箱子里,顺手抓了块大石头裹进去,抱起来就往河边跑。
跑出十几步,她突然大喊:“西北角已封!速调东线!”
声音在雨里炸开。
屋脊上那人手一顿,鼓没再响。
她把裹着官服的石头往河里一扔,“扑通”一声。
三具傀儡立刻转向河边,刀锋齐齐劈向水面。
她趁机钻进旁边民宅后巷,掀开一块石板,跳进下水道。
水没到腰,腥臭扑鼻,她屏住呼吸往前爬。
爬了十几丈,她探头往上瞧。
屋脊上那人还在,正低头看着河面漂着的官服,一动不动。
她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咚”。
她猛地抬头。
那人又敲了一下鼓。
三具傀儡转身,面朝下水道出口。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往里缩。
鼓声再响。
傀儡迈步,朝下水道走来。
她咬牙,摸出最后一根银针,往通道深处一划,划破指尖,血滴进污水。
血一入水,立刻散开,顺着暗流漂向另一头出口。
她脱下一只鞋,轻轻推入支流。
鼓声停了。
三具傀儡站在下水道口,头微微偏着,像是在听。
她屏息不动。
半晌,鼓声再起——这次是两下。
咚、咚。
三具傀儡转身,朝鞋漂走的方向追去。
她这才敢动,深一脚浅一脚往前爬,终于从另一头钻出来。
外头雨小了点,她靠在墙边喘气,摸了摸怀里的油纸。
还在。
她刚要起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鼓响。
不是刚才那种低频闷响。
这一声清亮,短促,像是某种信号。
她抬头,看见城西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听雪楼据点……”她瞳孔一缩。
她拔腿就跑,可刚迈出一步,脚下一滑,踩到块青苔,整个人摔进泥水里。
她撑着地要爬起来,忽然发现手里抓着的东西不对劲。
低头一看,是块碎布,黑斗篷上撕下来的,沾着泥,但边缘有针脚——细密工整,像是绣了什么。
她抹掉泥,看清了。
一朵小小的雪莲,用银线绣的。
“听雪楼的人?”她皱眉,“他救我?”
她抬头看向屋脊方向,那人早已不见。
火光还在烧。
她把碎布塞进怀里,爬起来,往火光方向冲。
快到街口时,她忽然停下。
从怀里掏出油纸,又摸出铜牌,摆在掌心。
一个写着“基眼已启”,一个刻着“柳氏女生辰”。
她盯着看了两息,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想让我去哪儿?”
她把铜牌翻过来,用银针在“七月初九子时”那行字上轻轻一划。
针尖在“子”字上顿了顿。
她忽然问:“如果我不是那天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