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抬脚要往秘道里走，脚底那块刻着“心宿”的石板又震了一下。头顶沙石直往下掉，右门“嘎吱”往回收。她没犹豫，转身就撤，靴子踩在湿滑的台阶上，一步比一步快。
回到地面时天快亮了，风还是那个风，藤蔓还是那片藤蔓，可她知道——营地已经不一样了。
她没直接露面，绕到后坡蹲下，盯着篝火的位置。火堆比平时多了两处，守卫换岗的路线也变了，原本在东侧打盹的老驼夫，现在睁着眼来回踱步。
“盯上我了。”她摸了摸针囊，铜牌还在，但针帽少了一枚。
她冷笑一声，起身绕到水源地，故意踩进泥坑，留下一串湿脚印，然后从侧翼摸回自己帐篷。换上一件褪色的粗布裙——那是她刚进商队时穿的女仆衣，袖口还破了个洞。
刚掀开帘子，就听见阿史那在火堆边大声说：“昨夜有人进了禁地，还把东西落下了。”
他手里举着个银亮的小物件，正是她丢的针帽。
一群人围坐着，没人说话，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扫来扫去。
她走出来，拍拍裙摆，像什么都没发生：“采药回来晚了，路上摔了一跤，东西掉了也不知道。”
阿史那眯眼：“采药？你一个女仆，随身带银针？”
“胡地毒虫多，”她耸肩，“夜里怕被蝎子钻耳朵，随身防个身。你们商队不也人人带刀？”
有人低声笑了。
阿史那没笑，把手一挥：“搜她帐篷。”
两个亲卫立刻冲进去，翻箱倒柜。药囊被倒出来，草药撒了一地。其中一人捏起一小包白色粉末，举起来：“这是什么？”
她心头一紧——那是黏合剂样本，她原本打算今晚悄悄比对驼队货物上的残留。
她不动声色，往前走两步：“止血粉，加了石灰和松脂，我师父教的方子。”
“哦？”阿史那踱过来，“那你师父是哪位高人？会配药，还会使针？”
她盯着他：“敦煌柳家，听说过吗？祖上三代都是给驼队治伤的郎中。我不够格当大夫，只能当个采药的。”
阿史那眼神一沉：“柳家？没听说过。”
她笑了：“那你听说过‘死环扣’吗？”
全场一静。
她慢悠悠说：“就是绑人用的那种绳结，打上去就解不开，只有参与过皇陵运石的人才会。你们两个亲卫刚才捆骆驼，用的就是这个结法。”
没人接话。
她继续：“可你们商队的名册上，没一个来自敦煌。倒是那批‘失踪’的监工，最后交接记录，是你们驼队接的货。”
她扫视一圈：“你们知道运的是什么吗？泡在药酒里的胎儿，关节用的就是这种黏合剂。你们的骆驼，驮的是死人骨头。”
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年轻驼夫猛地站起来：“我们只是赶路的！谁让我们运什么就运什么！”
“对啊！”另一个嚷，“头儿，这女的胡说八道，是不是想挑事儿？”
阿史那脸色铁青，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她没躲，嘴角渗出血丝，反而笑出声：“打我？那你怕什么？怕我说真话？”
阿史那咬牙：“把她绑了！关到祭坛去！”
绳子立刻甩过来，她没反抗，任由双手被反剪到背后。亲卫打的是死环扣，她手指动了动——果然是那个结法。
押着她走的时候，她忽然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能在秘道里活着出来吗？”
没人理她。
她自问自答：“因为那条路，是你们自己人修的。‘北岭三松’不是地名，是标记。你们每隔三里埋一块松木桩，涂上荧粉，夜里能发光。可你们忘了，荧粉里掺了铜屑——我在司天监见过同样的配方。”
队伍走得慢了。
她继续：“你们运的不是货，是零件。胎儿是傀儡的‘胎心’，黏合剂是‘筋络’，而你们，是‘手’。”
“闭嘴！”阿史那低吼。
她不理他，冲着驼夫们喊：“你们的工钱是谁发的？不是商队账房吧？是每月初七，一个戴面纱的女人送来一袋银角子，对不对？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走路有点跛。”
人群哗然。
“她是谁？”有人问。
“司天监的杂役。”她说，“专管烧毁旧档案。你们每运一趟，她就烧一堆纸。上个月，她烧了三车，全是‘天圣十年’的星象记录。”
阿史那猛地停步，回头瞪她：“你到底是谁？”
她迎着他目光：“开封府，柳含玉。”
全场死寂。
“理刑司的。”她补充，“专查死人怎么死的，和活人怎么骗人。”
阿史那冷笑：“好啊，女官大人，装乞丐，扮女仆，混进我商队，就是为了听这些？”
“不只是听。”她抬起下巴，“我还闻到了。你们驼囊里那股味儿，和我验过的尸体一样——甜中带腥，像腐烂的杏仁。那是‘梦骨香’的底料，加了黏合剂之后，味道会变苦。”
她顿了顿：“你们运的不是零件，是活傀儡。那些‘失踪’的监工，根本没死。他们被改了脑子，现在就在你们中间，夜里睁着眼走路，白天一句话不说。”
有人后退一步。
她盯着那个刚才翻她药囊的亲卫：“你闻到了吗？你袖口沾的粉，就是那种苦味。你昨晚是不是梦见自己在挖石头？梦见有人在背后数‘一、二、三’？”
那人脸色发白，下意识去闻袖子。
阿史那暴喝：“把她嘴堵上！”
没人动。
她趁机往前走一步：“你们以为自己是商队？你们是运输队。你们以为在做生意？你们在替人填命。每运一趟，就有人死一个。上个月死的是监工，这个月，轮到你们了。”
“你放屁！”阿史那抽出腰刀，“老子砍了你！”
她不躲，反而往前凑：“砍啊。可你砍了我，黏合剂还在。你烧了药囊，气味还在。你杀了我，开封府还会来下一个。你们挡得住吗？”
阿史那举刀的手抖了抖。
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只是拿钱办事。可你们也该知道，钱是从哪来的。那女人送钱时，是不是总戴一枚铜戒指？上面刻着‘贰’字？”
全场一静。
她看见几个驼夫 交换了眼神。
“那个字，”她说，“是我娘死前写的最后一个字。”
阿史那终于动了，一刀劈向她肩膀。
她侧身，绳子在刀锋上一擦，没断。但她早把发簪藏在袖口，趁势一甩，簪尖扎进亲卫手腕。那人吃痛松手，她顺势一挣，反手将发簪插入火堆。
“嗤”一声，夹层里的粉末遇高温瞬间碳化，冒出一股刺鼻黑烟。
“看啊！”她大喊，“这就是你们运的东西！烧起来是黑烟，吃进去是毒，贴在身上会烂肉！你们还要运吗？”
人群彻底乱了。
有人扔下刀，有人去解驼囊，还有人冲上来想撕阿史那的衣服：“你说是药材！你说是香料！”
阿史那怒吼着挥刀，可没人听他的了。
她趁乱往后退，脚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低头一看——底下有个小洞，放着半截烧焦的布片，上面并蒂莲纹若隐若现。
她捡起来塞进怀里，正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冷笑。
“柳女官，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她回头，阿史那站在火光里，手里攥着她的银针囊。
“你说黏合剂有毒？”他狞笑，“那你这针上沾的，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