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耳根,柳含玉把银簪塞回发髻,靴筒里的匕首贴着小腿,沉得刚好。她没回府,也没去理刑司,而是直奔城外皇陵。
老周给的星图残页在袖中折了三折,边角都磨毛了。她不是信命的人,但今晚北斗偏移得古怪,天权星晃得像被人推了一把。她盯着那位置看了半晌,终于迈出第一步。
雾是从山脚开始的。白得发青,贴着地爬,火把一点就灭,连油灯都撑不住多久。她试过指南针,针尖乱转,跟抽了风似的。
“见鬼。”她低声骂了一句,从怀里掏出那根银簪。
簪子冰凉,她蹲下身,把簪尖轻轻插进土里。刚碰到底,簪尾就微微一颤——不是错觉,是地下的震动,极轻,像心跳。
“还真有门道。”她拔出簪子,顺着颤感方向走了十步。
石门就在这儿。
黑石砌的,高两丈,没门环,也没锁孔,只有一道细缝,从上到下。缝里爬满了青苔,墨绿泛黑,湿漉漉地反着光,像是刚被人泼过药水。
她伸手想碰,指尖刚挨上,青苔“啪”地碎了一小片,断口发黑,还冒了股微腥甜的气。
“这味儿……”她皱眉,“跟鬼市那具胎儿关节上的黏合剂一个味。”
她立刻从银针囊里抽出一张油蜡纸——老周塞给她的,说是“卤味包多了,顺手给你包点工具”。她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她用银针轻轻刮下一块青苔,迅速包好,封死。
“得验。”她自言自语,“光看颜色可不行。”
她又掏出一根空心针,对准青苔根部一挤,吸出几滴浑浊的液。滴在试纸上,纸面慢慢浮出淡红纹路,弯弯曲曲,像血管。
她盯着看了两秒,冷笑:“辰砂、汞霜、鬼面藤灰……还加了点药酒。这不是青苔,是养出来的。”
她把试纸收好,抬头看石门。
青苔从缝里往外爬,分了三路,顺着地面往三条石廊延伸。每条廊子都黑得不见底,空气中那股甜腥味越来越重,吸多了头有点晕。
“选哪条?”她摸着簪子,“残卷没画这儿,地图是假的,星图又偏了……”
她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那句:“以七为序。”
“七?”她低头看青苔。
左边那条,青苔斑块歪歪扭扭,数到第五就断了。
右边那条,斑块密集,但排列杂乱,看不出规律。
中间那条——她眯眼细看——第七簇青苔最大,形状像北斗勺头,根系扎进石缝最深,渗液还带着点温。
“温的?”她用指尖碰了碰,“药酒保温,所以这路走得最久。”
她抬脚迈进去。
越往里,青苔越多,墙上、顶上、地上,连石柱都裹了一层。甜腥味浓得发腻,她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
主路尽头是一堵石壁,没门,没字,什么都没有。可青苔全聚在这儿,围着中央一块凹陷的圆形石坛,像在朝拜。
她走近,发现坛心凹陷处的形状——跟她怀里的并蒂莲布片一模一样。
“试试。”她把布片拿出来,轻轻盖上去。
严丝合缝。
可没反应。
她盯着那块黑石,心里有点空。难道猜错了?
她又把布片拿开,反复比对。忽然,脑子里闪过残卷背面那行字:“祭归于影”。
她低头看着石坛,轻声说:“祭归于影。”
话音落,青苔猛地一缩,像被抽了气,全往石缝里钻。紧接着,坛心“咔”地一声,一块黑石缓缓升起,三尺见方,表面光滑,像块祭台。
“还真管用。”她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钥匙,是口令。”
她没急着碰那黑石,而是从油蜡纸里取出刚才的青苔样本,又滴了点液在新试纸上。这次,她多加了一滴自己的血。
试纸瞬间变黑,边缘泛红,浮出一个扭曲的符文——跟残卷上“祭归于影”的“影”字一模一样。
“青苔认这个‘影’。”她收起试纸,“不是自然长的,是药引喂出来的路标。”
她抬头看石壁,手指在黑石表面轻轻划过。石面有极细的刻痕,不像是字,倒像星图。她眯眼辨认,紫微垣、天市垣都认得,可多出一颗星,孤零零挂在紫微外,形状像两朵并蒂莲。
“双生……”她喃喃,“不是纹饰,是标记?”
她忽然想起母亲烧卷那晚,回来时手在抖。她问过,母亲只说:“有些事,查到了,也不能说。”
现在她站在这儿,终于明白为什么。
这地方,不该存在。
地图没标,残卷没录,连星图都偏了方向,就为了藏它。
“影宫……”她低声念,“影归本源。他们不是在祭祀,是在等什么回来。”
她把布片收好,青苔样本贴身藏了,转身要走。
刚迈一步,袖中银簪突然一凉。
她停下,回头。
黑石祭台上的刻痕,刚才还是干的,现在渗出一层湿气,青苔正从四面八方往坛心爬,速度比之前快得多。
“不对。”她皱眉,“我念了口令,它该关才对。”
她快步走回去,蹲下身,用银针挑了点新渗出的液。
试纸一碰,立刻泛红,反应比之前强烈三倍。
“药酒浓度变了。”她盯着试纸,“有人在加料。”
她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三条石廊的青苔都在动,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往祭台方向汇聚。空气里的甜腥味越来越浓,吸一口,喉咙发紧。
“不是自然现象。”她握紧银簪,“是活的。”
她迅速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油蜡纸,把黑石表面的刻痕拓了下来。刚收好,就听见身后“咔”地一声。
她回头,石门正在缓缓合拢。
“操。”她拔腿就跑。
青苔在地面上蔓延,像活蛇一样往她脚边缠。她跳上石柱,借力一跃,踩着墙边凸起的石棱往前冲。
甜腥味呛得她眼眶发酸,但她不敢停。
离出口还有二十步,石门已经合了大半。她把匕首咬在嘴里,双手撑地,一个翻滚——
肩膀擦着石门边缘挤了出去。
“砰!”
石门彻底关闭。
她趴在地上喘气,匕首“当啷”掉在一边。
雾还在,但没刚才浓了。她坐起来,从靴筒抽出匕首,刀刃上沾了点青苔汁,正冒着细泡。
“这玩意儿……怕铁?”她嘀咕,“老周要是知道,估计得说‘我卤鸭头的料都能破阵’。”
她把匕首擦干净,重新插回去,摸出银簪。
簪子还是凉的,但比刚才更冷,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盯着石门,忽然说:“娘,你当年是不是也这样跑出来的?”
没人回答。
她把簪子插回头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雾外,天边刚有点灰白。
她没回头,往山下走。
走了十步,她忽然停下。
从怀里掏出那张拓下来的刻痕纸,翻过来。
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小字,墨色很淡,像是被人用极细的笔尖蹭上去的:
“第七次开门,影已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