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具傀儡站在雾里,掌心朝天,青苔一圈圈亮着。
柳含玉没动。
她知道,动了也跑不掉。左手已经麻到肩,右手指尖的血顺着银针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七个黑点。
她低头看脚边那具刚倒下的傀儡,眼眶空了,青苔还在跳,像有心跳。
“你们等的不是我死。”她喘了口气,“是等我动手。”
话音落,她猛地蹲身,把最后两根银针狠狠扎进地上的青苔主脉——正是老周教的“断筋散”埋针法,药劲儿一冲,菌丝像被烫着,猛地一缩。
七具傀儡同时晃了晃,掌心青苔忽明忽暗。
就是现在!
她反手抽出匕首,一刀劈开脚边石缝,整个人顺着暗流滑了下去。
水冷得刺骨,她咬牙没松手,匕首在岩壁上刮出火星,硬是撑着没让暗渠合拢。水流越来越急,她被冲着往前,撞上弯道就用匕首卡缝,三拐两绕,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撞上一道铁栅。
她爬出来,浑身湿透,抖得像筛糠。
抬眼,石门上四个字:壬子虚阙。
“还真有这地方。”她抹了把脸,从怀里摸出油蜡纸,抖开——是顾尘疏早前画的水道图,第九个弯道后接石门,门上刻字。
对上了。
她靠着门喘了会儿,手指在门缝一寸寸摸过去。没锁,没机关,正中一个圆槽,形状像罗盘。
她皱眉:“没钥匙?”
忽然想起什么,把油蜡纸摊开,对着火折子一照——边缘那圈模糊刻痕,是干支字。
“壬午年生……”她念着,指尖划过纸面,“和铜牌上的生辰一样。”
她把纸按子午线对折,银簪当轴心一插,往圆槽里一放。
“咔。”
石门开了。
冷风扑面,带着股腐香,像是陈年药酒混着香灰。她没急着进,先用匕首挑了根麻绳点燃,扔进去。
烟歪着飘,往北边去。
“有风道。”她收刀,摸黑往里走。
地是湿的,踩上去软绵绵,低头一看,全是青苔,泡在浅水里,还一跳一跳地动。
“活的?”她蹲下,刮了点样本塞进油蜡纸,“老周,这回你得加钱。”
她继续往前,匕首探路,走到北墙,发现个暗格。撬开,里面是个青铜罗盘,冰凉沉手。
盘面刻着二十八宿,北斗偏了三度。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发现玉钮上刻了字——
“含玉壬午年生”。
她手指一抖:“谁把我生辰刻这儿了?”
还没想明白,罗盘突然震了一下,指针“咔”地转了十三度,稳稳对准北墙某点。
“皇陵轴线……”她低声,“这盘子认路?”
她把罗盘放地上,退后两步。刚站定,四壁星图突然亮了,幽光泛着绿,像是青苔在发光。
地面青苔“唰”地往中间收,聚成一个人形轮廓,头朝北,脚朝南,姿势像在跪拜。
“操。”她往后退,后背贴上石门。
就在这时,鼓声来了。
低,慢,一声一声,从地底往上震。
她耳朵一动:“这节奏……”
从银针囊摸出一根空心针,插进耳道,另一头贴地——这是老周教的“听脉法”,能滤杂音。
鼓声清了。
“咚、咚、咚……咚咚。”
她数着,眼皮一跳。
和她在鬼市听过的“人皮鼓”一模一样。
“不是回声。”她拔出针,“是活人打的。”
她把罗盘翻过来,背面一行小字:钦天监正·裴明玄督造。
“好家伙,连名字都刻上了。”她冷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干的?”
她把罗盘放回石台,自己退到门边,从靴筒摸出块铁片——是之前割傀儡筋络时顺的,薄,能当响片用。
她用匕首柄敲了三下地面。
“咚、咚、咚。”
鼓声停了。
半拍。
然后——
“咚咚、咚、咚咚。”
变了节奏,像是回应。
她瞳孔一缩:“它在听我?”
她又敲两下。
鼓声立刻调整,这次是四声短击,像在警告。
“不是机关。”她靠在门边,喘了口气,“是有人在下面打鼓,听着上面的动静发令。”
她低头看罗盘,指针还在颤。
“这玩意儿是双向的?上面动,下面知道;下面打鼓,上面的傀儡就活。”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块商队铜戒——送钱女人的信物,缺了左指。
她把戒指往罗盘中央一放。
指针猛地一抖,指向东南。
“东南……”她念着,“不是皇陵主轴。”
她盯着那方向,忽然明白:“这罗盘不止定位,还能找人。裴明玄验收材料那晚,母亲出京,走的也是东南道。”
她把戒指收好,罗盘揣进怀里。
鼓声还在响,一声一声,像在催。
她没动。
“你现在想让我下去?”她冷笑,“我不下去,你就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左手已经黑了一截,是药酒渗进皮肉的痕迹。
“再等等。”她闭眼,“等血回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睁眼,从发髻里抽出银簪——母亲留的,簪头刻“并蒂”符文。
她把簪子插进罗盘凹槽,轻轻一转。
“咔。”
石台底下传来机括声,北墙“轰”地裂开一道缝,黑得不见底。
风从里面涌出来,带着鼓声,更响了。
她站起身,匕首在手,看了眼地上的青苔人形。
“你们主子在下面等我?”
她往前走了一步。
裂缝深处,鼓声忽然停了。
然后——
“咚。”
一声。
极重,像敲在心上。
她抬脚,踩进黑暗。
靴底刚落,地面震动,整条通道的青苔同时亮起,顺着她脚印一路蔓延,像在标记她的位置。
她没回头。
“我知道你在看。”她低声,“但你不知道——”
她从袖中抽出最后一根银针,沾了点指尖的血。
“——我还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