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底刚踩进裂缝,地面的震动就顺着骨头往上爬。柳含玉没再往前,反手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压住那道刚裂开的缝口。
她低头,把手里那根沾了血的银针,狠狠插进地上青苔聚成的人形“心口”。
青苔猛地一颤,光亮像是被掐住喉咙,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然后缓缓暗了下去。
她喘了口气,左手已经不听使唤,整条胳膊像被铁链绞过,黑紫的纹路一路爬到肩窝。
“再亮下去,他们就知道我还在这儿。”她咬牙,从发髻里抽出第二根银簪——比母亲那根短些,尾端带个铜帽。
拧开,倒出一粒蜡丸。
她咬破指尖,在蜡丸内壁写:“壬子虚阙,鼓控傀,寻商队内应。”十二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醉汉画符。
塞回去,用拇指搓热,把蜡丸重新封进空心针里。
她把这根针轻轻插在罗盘的“天枢”位上,指尖一推,让北斗偏转三度。
“陆青崖说,地脉会传话。”她低声,“你要是还活着,就给我回个响。”
话音落下,她靠着石门坐下,耳朵贴地。
鼓声没再响。
通道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她等了半柱香,或者更久。时间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意义。
直到——
脚下的青苔,闪了三下。
绿光一闪,一亮,再一闪。
她立刻翻身,把罗盘翻过来,按着记忆里的“子午回环图”,拨动星宿刻度,让北斗指向东南。
墙缝里,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慢慢垂了下来。
末端挂着一枚铜铃,铃身刻着骆驼与沙丘,典型的西域纹样。
她盯着铃子看了三息,割破手指,把血滴进去。
铃没变色,也没响。
她这才伸手,轻轻一碰。
“叮——”
声音极轻,却带着节奏:三短,一长。
她耳朵一竖,立刻从匕首鞘里抽出一段麻绳,绑在铃上,另一头绕在手腕,借力传振。
“三短一长……”她默念,“鼓起于寅,止于戌,三日一祭。商队供傀材,换药引。”
她松开麻绳,铃子垂着不动了。
“商队送人进去当傀儡材料,换药回来?”她冷笑,“这买卖做得还挺公平。”
她把铜铃收进袖袋,又从靴筒摸出块铁片,是之前割傀儡筋络时顺的。
敲了三下地面。
咚、咚、咚。
等了五息。
鼓声没回来。
她又敲两下。
咚、咚。
墙缝里的丝线微微一颤,铜铃轻晃,传出摩语:“下批货,七日后入京。领队戴金环,左耳缺半。”
“七天?”她眯眼,“正好赶在下一轮‘祭’前。”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枚商队铜戒——送钱女人留下的,缺了左指。
戒指往罗盘中央一放。
指针猛地一抖,还是指向东南。
“母亲当年走的也是这条路。”她低声,“她出京那天,是不是也有个‘领队戴金环’的商队?”
她没再深想,把戒指收好,罗盘盖上。
刚要动,左肩突然一阵抽搐,整条胳膊像被火燎过,黑紫的纹路又往上爬了一寸。
“老周要是看见,非骂我糟蹋身子不可。”她扯了扯嘴角,撕下官服内衬,用匕首尖刮了点炭灰,混着血,在布上画了三道线。
横线标时间,从“寅”到“戌”,每隔三日一格。
竖线标傀儡活跃度,每到“祭日”前夜,活跃度飙升。
斜线标商队动向,七日一入京,路线固定。
三线一叠,重合得严丝合缝。
“鼓声不是随便敲的。”她盯着图,“是命令,也是仪式。商队送人进来,鼓一响,傀儡活。下一批还没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她把布片折好,塞进发髻夹层。
罗盘归位,青苔人形的痕迹用靴底抹平。
她缩到石门后,背贴着冷石,呼吸放轻。
“你们以为我在逃。”她闭眼,“其实我在等。”
门外,鼓声忽然又响了。
咚、咚、咚……咚咚。
节奏变了。
她没动。
“想试探我还在不在?”她冷笑,“那你得再等等。”
她从怀里摸出母亲那根银簪,插进罗盘凹槽,轻轻一转。
“咔。”
石台底下机括轻响,北墙那道裂缝缓缓合拢,青苔的光也跟着熄了。
通道彻底黑了。
她靠着门,慢慢滑坐下去,左手已经完全麻木,像不是自己的。
“七天。”她喃喃,“够我养好伤,也够他们露出破绽。”
她从袖中摸出最后一根银针,沾了点指尖的血,在掌心划了个“七”。
“母亲,你说‘以七为序’。”她低声,“这次,我听你的。”
她把针收回囊中,匕首横在膝上。
门外鼓声又响了一轮,这次是四声短击,急促,像警告。
她没回应。
等了片刻,鼓声停了。
她睁开眼,从怀里摸出那枚铜铃,轻轻一晃。
铃没响。
但她知道,听雪楼收到了。
“接下来,该我出招了。”她把铃子攥紧,“你们商队的‘金环领队’,我等着。”
她闭眼,靠在门上,呼吸渐渐平稳。
左手黑紫的纹路,却在黑暗中微微发烫。
她忽然睁开眼,把银簪拔出来,插进地面。
簪尖发凉。
地脉有动静。
她没动,只把匕首轻轻往前推了半寸。
刀尖碰上一粒碎石。
石子滚了半圈,停住。
她盯着那粒石子,一动不动。
三息后,石子自己动了。
往左滚了半寸。
她嘴角一扬。
“你们在下面听我?”她低声,“那我问你——”
她把匕首抬起来,刀面朝上,用指尖在上面敲了三下。
咚、咚、咚。
石子又动了。
这次往右。
她笑了。
“不是你们在找我。”她把匕首收回,“是我在听你们。”
她从怀里摸出那块铁片,贴在罗盘背面。
铁片微微震动。
她眯眼。
“这罗盘,不止能指路。”她喃喃,“还能听声。”
她把铁片移开,罗盘静了。
再贴上去,震动又来。
“双向的?”她冷笑,“上面动,下面知道;下面动,上面也能听。”
她忽然想到什么,把铜戒放回罗盘中央。
指针一抖,还是东南。
她把铁片贴在指针下方。
震动变了。
不再是鼓声的节奏。
而是——
一种极细的、规律的“咔、咔”声,像齿轮在转。
她瞳孔一缩。
“不是人打的鼓。”她低声,“是机关。”
她把铁片拿开,声音消失。
再贴上,又来。
“鼓声是假的。”她猛地攥紧铁片,“是信号。真正的命令,是这‘咔咔’声。”
她忽然抬头,看向北墙。
裂缝已合,但那股腐香还在。
“你们以为用鼓声就能骗过我?”她冷笑,“可你们忘了——”
她把铁片在匕首上轻轻一敲。
“——我能听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