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门槛上,渗进木缝,浮出两个烧焦的字:“地宫”。
柳含玉没停,抬脚跨了过去。
左臂第八道血痕还在烧,像是有人拿烙铁顺着经络往上烫。她没去按,反而把袖口卷得更高些,露出整条发黑的胳膊。
“疼就叫出来,憋着容易内伤。”顾尘疏在后面说。
“你闭嘴。”她头也不回,“再废话,下次我就让你去当人皮鼓。”
“我可不当。”他快走两步跟上来,“我这身皮,还得留着画美人呢。”
老周从另一头绕过来,手里拎着个布包,灰扑扑的,像刚从灶膛里掏出来。
“天元阁东偏殿,门锁换了。”他声音低,“新机关,碰一下就响铃,连到钦天监值房。”
柳含玉点头:“那就别碰。”
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块油布,把左手指尖的血抹上去,轻轻按在门环上。
血一沾铁,门“咔”地一声开了。
顾尘疏瞪眼:“你这是……自投罗网?”
“不是开门,是报到。”她推门进去,“他们要的是‘血引’现身,我就让他们看见。”
屋里黑,没点灯。墙角堆着几个空架子,摆成半圆,中间一具鼓架歪在地上,上面还挂着半片干皮。
老周蹲下,用镊子夹起一块碎皮:“人皮,没错。鞣得不干净,底下还有汗毛根。”
“谁的?”柳含玉问。
“不知道。”老周翻着皮,“但能肯定,是活剥的。皮下有挣扎时的肌肉撕裂痕。”
顾尘疏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刻退后两步:“我说,咱能不能别老碰这种东西?我画人的时候,可没想过他们是被活剥了做鼓面的。”
“你现在知道了。”柳含玉走到鼓架前,伸手摸那根支撑柱,“铜的?”
“中空。”老周敲了敲,“有回音。”
柳含玉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插进鼓架底座的小孔,轻轻一旋。
“嗡——”
一声低鸣在屋里荡开,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
顾尘疏捂耳朵:“这声儿,听得我牙根发酸。”
“不是鼓在响。”柳含玉抽回银针,“是铜管在共鸣。”
老周立刻起身,拎着工具包往墙边走。他用凿子在接缝处敲了几下,砖石松动,露出一根拇指粗的铜管,螺旋向下,没入地底。
“通哪儿?”柳含玉问。
“方向是皇陵。”老周摸着管壁,“坡度算过,往下三十丈,正好到第七重门附近。”
顾尘疏一拍大腿:“所以这鼓不是用来发令的,是收令的?”
“对。”柳含玉盯着那半片鼓皮,“外面敲一下,这儿就震一下。就像……听诊的铜碗。”
“那谁在敲?”顾尘疏问。
“子时。”她抬起左臂,“每到子时,血痕就烧。今天是第七天,再过两个时辰,就是第八次。”
老周皱眉:“你是说,地宫里有人定时击鼓,靠声波激活傀儡?”
“不止激活。”她走到鼓架前,用银针刮了刮鼓皮内侧,“你们看这些纹。”
顾尘疏凑近:“像刻上去的?”
“是编码。”她把针尖顺着纹路走了一遍,“每道弯折,代表一个频率。鼓皮震动时,这些纹会引导声波,形成特定指令——前进、停步、杀人。”
老周点头:“所以不是随便敲鼓就行,得按谱来。”
“对。”柳含玉收针,“鼓声是命令,鼓纹是解码器,血引是接收器。三样齐了,人才会动。”
顾尘疏忽然笑了一声:“那你这胳膊,岂不是活的钥匙?”
“也是活的鼓槌。”她卷下袖子,“他们以为我在等被控制,其实我在等他们发令。”
“你要顺藤摸瓜?”
“藤早就摸到了。”她指了指地上的铜管,“现在要找的是——谁在敲鼓。”
老周从布包里取出一瓶药水,倒在鼓皮残片上。皮面微微冒泡,底下浮出几个字:
“壬午七脉·柳氏支”。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这皮……是你家人的?”
“不一定是血亲。”柳含玉声音没变,“只要是壬午年生、柳家血脉,都能用。活人不行,得是刚死的,皮才够韧。”
老周摇头:“所以他们杀一个,剥一张皮。这鼓,是用我们家的人做的。”
“不止柳家。”她盯着那行字,“七脉,每家都得供一张皮。不然,怎么叫‘七脉归心’?”
顾尘疏搓了搓脸:“那其他六家呢?不会也都被剥了吧?”
“不一定。”她走到墙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摊开,“这是工部残档抄本,二十年前参与地宫工程的匠人名单。关节异常的,共三十七人,七家各占五到六人。”
“你打算一个个查?”老周问。
“不用。”她把纸折好收起,“他们现在不敢动。我出现在这儿,说明‘血引’没失控。他们怕我反追踪,会暂停行动。”
“那你怎么找?”顾尘疏问。
“等。”她抬头看天,“再过两个时辰,子时。他们会敲鼓,鼓声一响,铜管就会传震。我们只要在震源点埋耳器,就能顺声找过去。”
老周点头:“我带了听音筒,能分频。”
“顾尘疏。”她转头,“你马上去画一张图,把这鼓纹还原成声波谱,再和《地宫音律志》比对,看有没有匹配的击鼓节奏。”
“你怀疑他们用的是固定乐章?”顾尘疏明白了。
“对。”她指了指鼓架,“这纹路太规整,不像临时刻的。更像是——早就定好的仪式流程。”
顾尘疏立刻掏笔铺纸:“我这就画。”
老周蹲下检查铜管接口:“接缝处有油渍,最近动过。他们知道我们会来,可能已经改了声路。”
“改不了。”柳含玉冷笑,“铜管是铸死的,只能截断重接。他们没时间换整条管路,顶多加个消音阀。”
“那我们怎么听?”
“就在震源点听。”她走到鼓架前,把左手按在残鼓皮上,“血引和鼓皮同源,我能感应到最初的震动。你们的设备,只要卡在第一波震上来时启动就行。”
顾尘疏抬头:“你这手……能撑住?”
“撑不住也得撑。”她没动,“这是我家的血,我家的命,我得听见它最后是怎么被用的。”
两人没再说话。
顾尘疏低头画图,笔尖沙沙响。
老周在铜管上贴听音贴片,动作稳得像在缝尸。
柳含玉站着,左手一直压在鼓皮上。
时间一点点走。
子时前一刻,她忽然说:“来了。”
老周立刻按下手柄。
顾尘疏抬头:“哪儿?”
“左臂。”她咬牙,“血痕在跳,像心跳。”
话音刚落,铜管“嗡”地一震。
不是响,是震,整根管子都在抖。
老周的听音器立刻录下第一波频率。
顾尘疏对照刚画好的声波图:“对上了!是《子午回廊十二时辰鼓谱》里的‘寅时启门’段!”
“但现在是子时。”柳含玉盯着鼓皮,“他们用错了节奏。”
“不是错。”老周盯着仪器,“是改了。最后一拍拖长了零点三息,频率偏移了七度。”
“指令变了。”柳含玉眼神一冷,“不是‘启门’,是‘杀人’。”
顾尘疏猛地抬头:“杀谁?”
“不知道。”她收回手,指尖发麻,“但命令已经发出去了。刚才那一下,是第八次子午回环的启动令。”
老周收起设备:“我们得马上走。他们一击鼓,就会检查接收端。这里很快会有人来。”
“再等三秒。”她从银针囊里取出一小块油布,把鼓皮上残留的编码纹路拓下来,“这是证据。”
顾尘疏收起画纸:“下一步去哪儿?”
“地宫。”她往门口走,“第七重门后的子午回廊。鼓声从那儿来,指令从那儿发。”
老周拦住她:“你左臂都黑到肩膀了,还能下地宫?”
“能。”她把油布塞进怀里,“血在烧,说明我没被控制。如果哪天它不烧了,反倒该怕了。”
顾尘疏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越危险越精神。”
“习惯了。”她拉开门,“你们跟上来,别掉队。”
刚踏出门槛,她忽然停住。
左臂最后一道血痕,裂开了。
一滴血落下来,砸在鼓架底座的铜环上。
铜环轻轻一震,发出极轻的一声: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