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最后一道血痕裂开的瞬间,柳含玉没停步,反而往前一踏。
那滴血落在铜环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敲在了她骨头里。
她晃了晃脑袋,耳边嗡鸣不止,像是有千百面鼓同时震颤。老周一把扶住她肩膀:“你还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走。”她甩开手,“刚才那声不是回应,是启动。鼓声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停,等于把命交给他们选。”
顾尘疏从后头追上来,手里攥着刚画完的声波图:“你确定要往里冲?这回廊听着就不对劲,每走一步,回音都多一层。”
“就是因为不对劲,才得走。”她盯着前方幽深的通道,“人皮鼓是接收器,铜管是传令路,那这子午回廊——就是杀人的道。”
三人并肩而入。
刚踏进一步,地面微震,头顶石壁上几道刻纹忽然泛起暗红,像是被血浸过又晾干的符。
“别出声。”柳含玉抬手示意,“这地方认声不认人。”
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细针,往耳后一扎,痛得眉心一跳。针尖入穴,嗡鸣稍减,但左臂血痕却猛地抽搐,整条胳膊像被塞进了烧红的铁管。
“你干啥?”顾尘疏瞪眼。
“关掉一半耳朵。”她咬牙,“听多了会疯。现在只能靠脚底感觉。”
老周立刻会意:“尸行三步诀?”
“对。”她落 heel,停息,触地,动作慢得像在验尸台上翻动尸体。
一步,两步,三步。
石道无风,可空气却像水一样压过来,每走一丈,阻力就重一分。
第四步刚落,右侧墙缝“咔”地弹出一支铜箭,擦着顾尘疏耳朵钉进对面石壁。
“我这美人脸差点就毁了!”他跳开,“你们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机关长啥样?”
“说了你也躲不开。”柳含玉继续前行,“这箭速是人声的两倍,听清就晚了。”
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
地面震动频率变了,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鼓,又像心跳。
“不对。”老周突然低喝,“节奏乱了。不是我们录下的那个。”
“不是乱。”柳含玉停下,“是叠加。有人在同时发两条令。”
“还能这样?”顾尘疏愣住。
“傀儡师不是一个人。”她盯着前方拐角,“是一个系统。一个活的枢纽。”
第八步落地,整条回廊骤然亮起血纹,密密麻麻爬满四壁,组成一朵半开的莲形图案。
“双生并蒂……”她念出两字,自己都愣了,“这名字怎么冒出来的?”
没人回答。
她没再问,继续往前。
第九步,第十步,第十一。
终于,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绿光,像是磷火在烧。
“到了。”老周压低声音,“鼓声源头。”
“你们在这儿等。”柳含玉解下银针囊,“我要进去,一个人。”
“你疯了?”顾尘疏一把拉住她,“你现在手都在抖,进去就是送死!”
“正因为抖,才必须去。”她甩开他,“血引烧到肩膀,说明我还活着。等它不烧了,才是真死。”
她推门而入。
门后是间密室,中央摆着一架铜鼓,鼓面蒙皮早已干裂,上面刻满细密纹路,和人皮鼓上的编码一模一样。
鼓前坐着一个人。
不,准确说,是具人。
他穿着褪色的钦天监官服,背脊挺直,双手搭在鼓边,指尖泛铜色,像是被金属浸透。脖子上一圈暗红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缝合过。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转头。
眼眶是空的。
但他的头,还是转向了她。
“你来了。”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沙哑得像锈铁摩擦,“壬午年的血引,终于走到这儿了。”
“你是谁?”柳含玉站在门口,没上前。
“我是……停摆的钟。”他抬起手,敲了敲自己胸口,“响一次,动一次。不响,就死。”
“谁在敲你?”
“天命。”他嘴角扯出个笑,“二十年前定下的鼓谱,没人能改。”
柳含玉眯眼:“你不是活人。”
“也不是死人。”他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关节发出“咔咔”声,“我是被药酒泡了二十年的尸,铜丝穿筋,声波控骨。你说我是啥?”
她没答,反而从袖中取出那张声波图。
“寅时启门。”她轻声念,“但你们改了最后一拍,变成杀人令。”
傀儡师顿了顿:“你懂声律?”
“我不懂命,只懂证据。”她一步步靠近,“你胸口有共鸣箱,毁了它,地宫会塌。所以你不怕死,怕停。”
“聪明。”他居然点头,“可你知道最聪明的是啥吗?”
“你说。”
“你本该是第一个被控制的傀儡。”他空洞的眼眶对着她,“可你反了过来,成了破局的人。”
柳含玉冷笑:“那就让我把这局,彻底砸了。”
她突然抬手,银针甩出,直射地面。
“叮”一声,针尖敲击石板,发出一段短促节奏——正是《寅时启门》的前奏。
傀儡师身体猛地一僵,双臂张开,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住。
就是现在!
她扑身上前,银针直刺其颈后铜管接口。
“嗤——”
一股黑血喷出,带着腐臭味。
傀儡师双膝一软,跪地,头垂下,胸腔里“咚”地响了一声,像是鼓槌落空。
“结束了。”她喘着气,伸手探他怀中。
指尖触到一块硬物。
拿出来,是半枚青铜符牌,断裂处参差,正面刻着一朵并蒂莲,花瓣对称,根茎相连。
她盯着那纹路,忽然觉得心口一烫。
左臂血痕猛地发烫,像是被火燎过,整条胳膊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符牌在她掌心微微震动,仿佛在回应什么。
“这是……什么?”她低声问。
傀儡师喉咙里咯咯作响,竟又抬起头。
他没有舌头,只能用血指在地上划。
一横,一竖,一撇。
她蹲下,盯着那模糊的笔画。
“双……”她念出第一个字。
他又划。
“生……”
再划。
“并……蒂……莲……”
最后一个“莲”字歪斜得几乎不成形,但他还是划完了。
然后,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柳含玉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半枚符牌,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双生并蒂莲。
不是名字,是谶语。
不是传说,是仪式。
她突然想起母亲银簪内侧那行小字:“壬午三月十七,莲开并蒂。”
当时她以为是生辰记号。
现在才懂,那是命。
她缓缓抬起左手,血痕还在发烫,符牌贴在掌心,像是生了根。
老周和顾尘疏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人死了?”老周检查尸身。
“死了。”她没动,“但他说了句话。”
“啥?”
“双生并蒂莲。”她抬头,声音很轻,“你们听过吗?”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
顾尘疏蹲下:“这玩意儿,听着像宫里才有的讲究。”
“不是讲究。”她把符牌翻过来,“是命。二十年前,有人用这仪式换了命。”
老周皱眉:“你是说……双生子?”
“不止。”她盯着符牌,“是把一个的命,种进另一个的身体里。用血引做线,用莲纹做契。”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所以你这血痕……不是诅咒,是印记?”
她没答,反而问:“我娘死那天,是不是也是子时?”
老周一震:“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天,也是子时。”她慢慢站起身,“鼓声停了,但仪式没完。他临死前说‘你本该是第一个傀儡’——说明他们等的,从来就不只是杀我。”
“那是啥?”顾尘疏问。
“是唤醒。”她握紧符牌,“用我的血,唤醒另一个我。”
话音未落,左臂血痕忽然剧烈跳动,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行。
她低头,看见最后一道裂痕深处,渗出的血不再是红,而是泛着微青的光。
顾尘疏瞪大眼:“你这血……怎么跟昨晚验的胎儿一样?”
她没说话。
只是把符牌按在心口。
那青光,顺着血脉,往胸口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