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头发猛地往上一抽,柳含玉的手指还悬在半空,她没缩回,也没追,只是盯着头顶的小孔,一动不动。
过了三息,她才缓缓合掌,把掌心那滴星陨砂裹住,塞进袖袋。
她转身,沿着窄道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
理刑司密室,油灯烧了半宿。
老周坐在案前,烟斗叼着没点,手里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铜片,正对着那块铜牌来回比划。
柳含玉靠在墙边,左臂缠着布条,指尖还在发麻,但她没坐,也没吭声。
“你这手,再抖下去,针都拿不稳。”老周头也不抬,“昨夜那阵仗,换别人早躺下了,你倒好,天没亮就把牌子送我这儿来了。”
“我不睡,你就能睡?”柳含玉声音哑着,但没上一章那么破,“你要是嫌我烦,现在就可以走。”
老周哼了声:“我走?谁给我饭吃?你爹当年削职,我还摆摊卖卤味,你呢?硬是把我从城南请回理刑司,说‘老周不验尸,这司里就没人配穿这身袍’——这话你忘了,我没忘。”
柳含玉没接话,只把袖袋里的星陨砂倒出来,放在一张油纸上。
“这东西,是从皇陵暗道顶上滴下来的。”她说,“不是水,是血混着砂,有人在上面喂阵。”
老周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还活着,说明阵没成,或者……它本来就不冲你。”
“它冲我。”柳含玉冷笑,“不然干嘛给我看那缕头发?”
老周沉默片刻,把烟斗搁下:“你信那是你娘?”
“我不信。”她语气斩钉截铁,“死人不会动,活人不会从墙眼里吊头发。那是冲我来的,是吓我,是乱我心神。”
“那你现在心神乱没乱?”
“乱了。”她直说,“但我压得住。”
老周点点头,拿起铜牌:“那就干活。你让我用阴文反拓法,这法子二十年没人用了,得心静,手稳,血匀。你这手,能行?”
柳含玉抽出一根银针,往自己左手内关穴一扎,手抖立刻轻了。
“行不行,看结果。”
老周没再说什么,把铜牌平放在案上,用一块软布轻轻擦拭表面。然后他取出那把薄铜片,蘸了点特制墨汁,沿着铜牌边缘慢慢刮。
一遍,两遍,三遍。
铜牌上的刻痕渐渐显出层次,但底层纹路依旧模糊。
“不行。”老周摇头,“星陨砂蚀得太深,表面浮纹盖住了底。得用血拓。”
“那就用我的。”
“你确定?”老周盯着她,“血拓得用同源之血,刻名之人是谁,就得用谁的血。这牌子上刻的是你生辰,若真是为你而制,那你的血,就是钥匙。”
柳含玉二话不说,拿起小刀在指尖一划,血珠滚出来,滴在铜牌正中。
刹那间,铜牌微微一震。
原本暗沉的铜面,竟泛起一层极淡的红光,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老周瞪大眼:“活的?这牌子……会认主?”
柳含玉盯着那光,声音压低:“继续。”
老周赶紧拿过拓纸,覆在铜牌上,再用软刷轻扫。等他掀开纸,三人都愣住了。
拓纸上,除了原本的“双生并蒂”四字,底下还浮出一行小字:
**壬戌年七月初七子时,承魂位。**
“七月初七?”柳含玉眼神一紧,“我爹押签上写的也是这天。”
老周猛地抬头:“那天是换魂仪式的日子!我当年虽被削籍,可那晚钦天监动静太大,我亲眼看见裴明玄带着人进了皇陵禁地,捧着一个刻着‘承魂’字样的铜匣。”
他顿了顿,盯着柳含玉:“那匣子,该不会……就是用来装这牌子的?”
柳含玉没答,手指却微微发紧。
她从怀中取出母亲遗留的验尸手札残页,翻到一页写着“巫蛊反噬”的条目。
下面有一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
**凡承异脉者,血可引煞,亦可成祭。**
她盯着那句话,一字一顿:“承异脉……承魂位……我不是查案的,我是祭品。”
老周倒抽一口冷气:“你意思是,二十年前那场换魂仪式,主祭失败,他们需要一个外来的命格来镇压地脉?所以选了你?因为你娘查过案,你就是‘关联之人’?”
“不止。”柳含玉把铜牌、手札、拓纸三样东西并排摆开,“我娘死前在查什么?陆青崖的画里反复出现‘引魂阵’‘星轨归位’,皇陵机关里刻着‘双生并蒂’,现在这块牌子上写着‘承魂位’——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事:他们要用一个活人,用生辰八字做引子,把邪阵压住。”
她抬眼看向老周:“而我的生辰,被刻在了阵眼上。”
老周沉默良久,忽然一拍桌子:“难怪你爹当年要烧档案!他发现了,但他不能说!一旦说出你被选为镇物,你立刻就会被灭口!他只能毁证据,拖时间,指望你能活到查清真相那天!”
柳含玉闭了闭眼。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偶然卷进来的。我查的每一件案,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他们设计好的——让我自己走回原点,走回这个阵里。”
“那你现在怎么办?”老周问,“退?还是……继续?”
“退?”她冷笑,“我都走到这儿了,你说我退?”
她拿起铜牌,指尖抚过那行“承魂位”,忽然问:“老周,你说这牌子,是埋在地下的?还是……一直有人在用?”
老周一愣:“什么意思?”
“如果它只是个镇物,埋下去就完了。可昨夜那道血,那缕头发,说明有人在操控它。它不是死的,是活的仪式一部分。”
老周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在用你这牌子,借你的命格引阵?”
柳含玉没答,而是从袖中取出那把从刺客手里夺来的短刃。
她把刀翻过来,指着刀柄上的莲花凹槽:“这槽,形状像半个莲花。而铜牌上的‘双生并蒂’,是两朵莲。这刀,是不是在等另一个半块?”
老周凑近看:“天工坊造,编号壬三七……这作坊专为钦天监打造法器,每一件都有记录。可记录被烧了。”
“但人没烧。”柳含玉眼神冷下来,“只要有人经手过这刀,就一定记得它的配对之物。”
老周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我认识一个老匠人,姓陈,当年在天工坊做刻模,后来被赶出来,现在在城西修铜器。他说过,壬字头的刀,一共做了七把,每把都配一块铜牌,用来‘合契启阵’。”
柳含玉眼神一亮:“合契启阵?”
“就是两件东西合在一起,才能激活某种机关。”老周皱眉,“他说那批东西做完后,全被钦天监封了,连图纸都烧了。他还纳闷,干嘛做这么多?”
柳含玉低头看着铜牌,忽然笑了:“现在我知道了。七把刀,七块牌,七个‘承魂位’。他们不是只选了我一个。”
老周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还有六个像你一样的人?”
“或者六个替死鬼。”她声音冷得像冰,“我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命硬,是因为他们还需要我活着,让阵维持运转。”
她把铜牌收进怀里,短刃插进腰带。
“所以我不退。我还要往前走。但他们以为我在破案,其实我在拆自己的命。”
老周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找陈匠人。”她说,“他若记得当年的事,就能告诉我,这刀和牌,是怎么配对的。也能知道,另外六块牌,落在谁手里。”
她转身要走,老周突然叫住她:“含玉。”
她回头。
“你娘要是知道你走到这一步,会心疼。”
“她更会希望我查到底。”柳含玉淡淡道,“她教我银针,不是为了让我躲命,是为了让我剜出藏在皮肉下的毒。”
她推门出去,天刚蒙蒙亮。
风吹起她的官服下摆,露出腰间那枚铜牌的一角。
铜牌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像是刚吸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