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荒滩的风还没散尽,柳含玉已经站在了皇陵西北三十里外的一处断崖下。天工坊刀牌图谱在她手里攥得发皱,边缘被指甲掐出了几道印子。她没再回理刑司,也没去找老周,更没等顾尘疏那张油嘴滑舌的脸再冒出来——她知道,今晚是七月初七,子时一到,阴河开流,地脉松动,那扇“门”只会开一次。
她抬头看了眼崖壁,石缝间横着几根腐朽的木梁,像是早年矿道的残骸。地图上标得清楚,入口就在这儿。可眼前这堆塌方乱石,跟普通山体滑坡没两样,若不是她手里握着完整的图谱,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从怀里摸出那块铜牌,贴在一处凹陷的石面上。纹路对上了,星图的走向一模一样。她没急着插进去,只轻轻一压。
石壁震了一下。
她立刻后撤半步,右手已夹住一根银针。地面微微颤动,碎石簌簌往下掉,紧接着,一道窄缝从乱石中间裂开,像一张干枯的嘴缓缓张开。
她从油布包里捻出一点“血琥珀”,撒在缝隙边缘。香料一碰石面,泛起一层红光,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不是门。”她低声说,“是陷阱的引子。”
她侧身滑进去,背贴着石壁,一寸寸往前挪。里面漆黑,空气闷得发沉,但没有腐味,反而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她知道,这不是自然洞穴,是人工凿出来的祭地。
——
第一段坑道不长,也就十几步,可地面由三十六块石板拼成,每一块都打磨得平整光滑。她蹲下,用银针轻轻刮了刮接缝,针尖沾了点灰,但没刮出锈迹。
她抽出一根空心针,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中央石板的缝上。
血珠没流,反而被吸了进去,像是下面有张嘴。
她立刻明白了:这地板是活的,底下连着气脉机关,踩错地方,整个系统就会启动。
她退到墙边,借着微弱的光扫了一圈。两侧石壁上有几道浅痕,像是长期摩擦留下的。她眯眼细看——是爪印,但不是野兽的,是人爬行时指甲抠出来的。
她贴着墙走,脚尖点地,一步步挪。走到一半,忽然觉得脚底一软,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边缘。她猛地后跃,几乎同时,中间三块石板翻转,露出下面深坑,白骨交错,有的还挂着碎布条。
她喘了口气,抬头看墙。
那里刻着几行字,笔迹娟秀,力道却极稳:
**魂门非门,入者成引。**
她盯着那字,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这字,太像了。像她娘写验尸手札时的笔锋,连“引”字最后一捺的顿笔都一模一样。
可她没时间细想。坑道尽头有道石门,门缝里透出一点暗红的光,像是从地底渗上来的血。
——
石门后是个环形石室,九块巨石按北斗排列,缓缓旋转,间隙窄得只能侧身通过。地面刻着四个字:“七步归心”。
她站在门口,没动。
头顶悬着一只铜铃,小指头大小,却在她踏进来的瞬间轻轻颤了一下。
她立刻意识到——这铃,跟她腰间的铜牌有关。
她从怀里取出顾尘疏送来的皮轴,展开陆青崖的原稿。画上是一幅“星移阵图”,跟眼前这石阵几乎一样,可仔细一对,发现少了一块——破军位的活石空着,只画了个虚影。
她盯着那虚影,又抬头看石阵。破军位那块石头转得最慢,像是卡住了。
她摸出铜牌,掂了掂,忽然笑了:“原来是钥匙,不是祭品。”
她抬手,把铜牌甩进破军位的凹槽。
“咔。”
石阵骤停。
她没迟疑,立刻穿行。第一块,第二块……她贴着石壁走,每一步都算准了距离。第七步,她刚踏上最后一块石板,头顶铜铃突然响了三声。
“叮——叮——叮——”
她猛地抬头。
墙壁上的铭文“入者成引”四个字,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缝往下流,像血,却比血更稠。
她没动,只盯着那字。
“引什么?”她低声问,“引我进来?还是引什么东西出来?”
话音未落,脚底石板突然传来震动。她立刻后撤,可已经晚了——破军位的凹槽里,铜牌正在发烫,边缘开始融化,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咬住。
她伸手去拔,指尖刚碰到牌面,一股灼热直窜上来,整条胳膊都麻了。
“糟了。”她咬牙,“不是解阵……是激活。”
她猛地抽手,铜牌还在里面,可石阵已经开始重新转动,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她几乎是滚着退出石室的,背脊撞上外侧石壁,疼得眼前一黑。
她靠在墙边喘气,左手还在发麻。她低头看,掌心被烫出了一道红痕,边缘微微发黑。
“血琥珀反噬?”她喃喃,“不对……是铜牌在吸我的血。”
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针,刺破另一根手指,把血滴在铜牌留下的凹槽边缘。
血一碰石面,立刻被吸走,紧接着,槽底浮现出几个极小的字:
**承魂者血,门始应。**
她盯着那字,忽然冷笑:“好啊,原来不是让我进来,是让我‘开’门。”
——
她靠在墙边,没再往前。
石室里的石阵还在转,铜铃时不时轻响一下,像是在数她的呼吸。
她从怀里摸出陈匠人给的刀牌图谱,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六块“承魂位”铜牌的编号和持有者名字,她已经查清了五个,只剩最后一个——编号“七”的那块,写着“佚”。
“佚”就是丢失的意思。
可她知道,不可能真丢了。这种东西,要么被毁,要么被人藏起来。
她把图谱折好,塞回怀里,又摸了摸腰间的银针囊。针还剩七根,够用一次完整的“鬼手十三针”,但不知道够不够应付接下来的机关。
她抬头看石室入口,石阵的缝隙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既然要我当引子。”她低声说,“那就引个够。”
她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不是往自己身上扎,而是轻轻插进脚边石缝里。
针尾微微颤动。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钉在石室深处那道未开启的内门上。
“你等了二十年。”她对着黑暗说,“我也查了二十年。”
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石板没动。
第二步。
铜铃没响。
她走到石阵边缘,伸手摸了摸破军位的凹槽。铜牌不见了,可槽底还留着一点融化的痕迹,烫手。
她从怀里取出最后一撮“血琥珀”,撒在槽口。
香料一碰焦痕,立刻泛起红光,像是点燃了什么。
她盯着那光,忽然问:“娘,你当年是不是也站在这儿?”
没人回答。
可她知道,答案就在前面。
她抬脚,踩上第一块活石。
石阵静止。
她走第二步。
第三步。
头顶铜铃忽然一震,没响,却从内部裂开一道缝。
她没停,继续往前。
第七步落地时,内门缝隙里突然涌出一股冷风,带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
她伸手按在门上。
门没开。
可她掌心贴着的那块石头,开始发烫,像有东西在底下烧。
她没缩手。
反而把整只手压了上去。
“你要血?”她声音很轻,“好啊。”
她从银针囊里抽出最后一根空心针,刺破掌心,让血顺着指缝流下去,滴在门缝里。
血一落,整道门开始震动。
门缝里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她站在门前,手还在流血,可嘴角却扬了一下。
“来吧。”她说,“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