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又响了一次。
柳含玉没动,脚尖还悬在门槛上。她刚才那一脚,只踩了半步,剩下半步压在喉咙里没落下去。铃声像贴着耳根爬进来的,不急不慢,一下,又一下,和她刚稳住的呼吸对上了拍子。
她把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指缝往下走,一滴,两滴,砸在门槛边那撮“血琥珀”上,发出轻微的“嗤”声。香料冒了点烟,门缝里的红光暗了两分。
她没再往前。
而是把脚收了回来。
脚底刚离地,铃声戛然而止。
她眯眼。
不是巧合。这声音认步子,也认停顿。
她屏住呼吸,脚尖重新点地,这次没用脚跟,像猫一样,轻轻往前挪了半寸。
铃——
又响了,还是那一声,不多不少。
她冷笑:“还挺守规矩。”
她突然抬脚,用力一跺。
铃声乱了,七零八落地响了一串,像是被吓着了。
她趁机往前冲了三步,人已入廊。两侧石壁上嵌着铜铃,密密麻麻,像一排排竖起的眼睛。她刚站定,铃声又起,这次是左边第三枚,清脆得刺耳。
她不动,铃也不动。
她抬手,从银针囊里摸出一根断针——最后一截“守”针的残头,刚才插完阵时崩了一小块,她顺手收了。
她手腕一抖,断针飞出,直奔左侧石壁。
针尖撞上铜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就在那一瞬,石壁前的地面影子猛地一扭,像是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迅速缩进墙角。
柳含玉瞳孔一缩。
不是她的影子。
也不是自然投的光。
有人。
不止一个。
她没追,反而退了半步,靠上石壁。左手悄悄摸向袖中剩下的那点“血琥珀”。不多了,指甲盖那么一小撮,还得留着防门。
她盯着那片阴影,忽然笑了:“你们是想让我听见铃,还是想让铃听见我?”
没人答。
她也不指望有人答。
她只是在给自己找节奏。
她突然抬脚,重重踩地。
铃响。
她再踩,再响。
第三次,她踩完立刻收脚,屏息。
铃声却没停,又响了一下——慢了半拍。
她眼睛亮了。
“原来不是跟着我,是有人在打拍子。”
她猛地转身,盯着头顶上方的通风口。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她知道,人在高处。
她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顿,走得很稳。铃声也跟着慢下来,像是被牵着走。
走到第五步,她突然加速,连跨三步。
铃声没跟上。第四步才响。
她立刻甩手,把那点“血琥珀”抹在最近的铜铃上。
香料沾铜,瞬间泛起一层暗红,铃音陡变,从清越转为嘶哑,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叮——嘎!”
高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像是有人咬住了牙。
柳含玉嘴角一扬:“找到你了。”
她正要动作,前方黑影突然动了。
不是躲,是扑。
速度极快,但动作僵硬,像被线扯着的木偶。她一眼看出不对劲——这人出招没呼吸,肩不动,胯不转,纯粹靠外力推着往前冲。
“傀儡?”
她侧身一闪,那黑影直直撞上石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撞在鼓面上。
她没追击,反而盯着他后颈——那里有一根极细的丝线,闪着微光,顺着石缝往上,消失在通风口。
她冷笑:“人在上面拉线,拿下面的当枪使?挺会省力气。”
她正要拆线,忽然察觉头顶风动。
不是风,是气流变了。
她立刻低头,一道银光擦着她发顶掠过,钉进对面石壁,是一根细如发丝的针。
她没抬头。
而是迅速后退,背贴石壁,闭上眼。
“听气。”
这是母亲教她的法子,不用眼看,不用耳听,只凭皮肤感知空气流动。练到极致,能听见血在血管里走的声音。
她呼吸放慢,全身放松。
三息之后,她“看”到了。
头顶三尺,偏右十五寸,有轻微的呼吸起伏,节奏很稳,但指尖有微颤——刚才那根针,是他发的。
她在心里画了条线:从通风口到铜铃,再到傀儡的后颈。三者连成一线,像一张无形的网。
“铃是信号,针是控制,傀儡是打手。”她睁开眼,“你们这套班子,挺讲究。”
她突然抬手,一把扯下腰间空了的银针囊,狠狠砸向左侧铜铃。
囊袋撞上铃身,发出“当”的一声。
高处的手指立刻一抖,傀儡应声转身,朝声音来源扑去。
就在那一瞬,柳含玉动了。
她贴地滑行,直扑傀儡背后,一把抓住那根丝线,用力一扯。
线没断。
反而传来一股反力,像是上面的人在拽。
她冷笑,从袖中抽出断针,对准丝线就是一划。
“嗤”——线断了。
傀儡当场僵住,像被抽了筋,直挺挺往前一扑,趴在地上不动了。
她抬头,盯着通风口:“线断了,你还想怎么玩?”
没人回应。
她也不急。
而是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咔地一按,没点着。这地方太潮,火引不起来。
她正要收手,忽然瞥见通风口边缘飘下一片东西。
不是灰,不是尘。
是一张纸。
绯红色,像新染的绸。
它轻轻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她没弯腰。
而是用断针挑起一角。
纸上只有一行字,墨迹未干,笔锋飞扬:
“铃动则影乱,影乱则心破。”
她盯着那字,手指一紧。
这字她认得。
顾尘疏的字。
那家伙总爱用红墨写字,说是“小生一笔落红,只为美人动容”。她每次看见都想把墨碗扣他脸上。
可现在,这字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没说话。
只是把纸片轻轻一挑,送进阴影里。
然后,她站直了。
左手掌心还在流血,右手捏着断针,针尖朝外。
她盯着通风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们俩,是一个演,一个看。那我问你——”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现在,轮到我看,还是轮到你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