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道伤口又裂开了。
血珠不是往下坠,是往上爬,像有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直往手腕上走。柳含玉眉头一拧,抬手就用油布死死缠住,可布条刚勒紧,就“啪”地弹开,像是被什么猛地推开。
她没愣神,反手一摸,耳后那根银针已经拔了出来。
针尖对准腕间三穴,她手起针落,一口气封了三处血脉。动作干脆,跟当年在刑房里给死囚验伤一样利落——疼也得忍着,血也得止住。
可针刚扎进去,整间石室“嗡”地一震。
脚下的地面亮了。
不是火光,是那种幽幽的绿,从地砖缝里钻出来,顺着墙根往上爬,像藤蔓活了。她低头一看,那些纹路竟和鼎身上的符文一模一样,一圈圈往外扩,越亮越快。
“好家伙,动真格的了?”她咬牙,“我扎的是自己,又不是你祖宗,你抖个什么劲?”
话音未落,胸口一闷,像是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她踉跄半步,膝盖撞在地上,震得牙根发酸。可她没松手,银针还死死钉在脉上,血流慢了些,但没停。
头顶的鼎开始响。
不是风,不是回音,是那种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嗡鸣,震得她耳膜发麻。她抬眼一看,鼎身浮出一道光痕,弯弯曲曲,竟和她腰间铜牌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又来这套?”她冷笑,“上次是鼎眨眼睛,这回是认亲?”
她刚想拔针后撤,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根针直接捅进天灵盖。
眼前黑了一下。
再睁眼,不是石室了。
雪,下得正大。宫墙高耸,红漆剥落,地上跪着个女人,披头散发,双手被铁链锁着。她怀里抱着个襁褓,正在哭。另一个婴儿躺在雪地里,不动,也不哭,脸上盖了块白布。
有个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把玉尺,正往婴儿额头上压一块玉玺。她看不清脸,可那左眉上的一粒红点,像血滴似的,扎眼得很。
“别碰——”女人突然抬头,嘶吼出声。
声音沙哑,带血。
柳含玉浑身一震。
那是她娘的声音。
幻象碎了。
她猛地喘口气,鼻腔一热,血从鼻孔里淌下来。眼角、耳道也渗了血,七窍都像被针扎过。银针被震得歪了,差点脱出穴位。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疼不疼?”她骂自己,“疼就还活着!”
舌尖一咬,血腥味冲进喉咙。她闭眼,默念:“骨不言,血有声,魂不散,自有证。”
一遍,两遍,三遍。
脑子里的嗡鸣弱了些。她睁开眼,发现怀里的铜牌烫得吓人,贴着胸口,像块烧红的铁。她一把掏出来,上面的生辰刻痕正泛着微光,一闪一灭,跟地上的符文节奏一致。
“你认这个?”她盯着铜牌,“不是认血,是认时辰?”
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银针囊。里面只剩两根针,可奇怪的是,它们正自己动,轻轻碰撞,最后并排贴在一起,摆出个古怪的弧度——和地上蔓延的符文走向一模一样。
“不是巧合。”她低声说,“这阵法,认的是‘人’,还得是‘那个时辰出生的人’。”
她盯着铜牌,又看看鼎底那道裂缝。黑浆还在,但她现在知道,那不是液体,是“活”的,像某种东西的呼吸。
她慢慢松开手腕上的银针。
血又开始往高处爬。
可这次,她没急着封。她任由血珠浮在空中,一滴,两滴,缓缓飘向鼎底。就在即将触到裂缝的瞬间,她突然抬手,指尖一弹,血珠拐了个弯,落进自己掌心。
“你想吸血?”她冷笑,“那我偏不给你碰。”
话音刚落,符文阵猛地一缩,绿光骤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鼎身晃了晃,发出一声低吼般的闷响。
她没动。
可她知道,它怕了。
怕她不按规矩来。
怕她不乖乖当祭品。
她低头看掌心的血,又看看铜牌,忽然笑了:“你想要癸未年生的人,可你没说,必须是‘活’的吧?”
她从怀里抽出那张焦了一角的皮纸。顾尘疏给的,说是“画错了能擦,阴气来了能挡”。她之前不信,现在信一半——挡得住阴气,挡不住血。
可血,未必是它的钥匙。
也可能是锁。
她撕下指甲盖大一块皮纸,盖在铜牌上,然后把血滴上去。
血一沾纸,焦痕里那点金丝纹路又浮现了,这次没一闪而过,而是稳稳亮着,和铜牌上的生辰光、地上的符文绿,三股光连成一片,像一张网。
“原来如此。”她眯起眼,“它要的是‘血+时辰’,可这张纸,能断‘血’这一环。”
她抬手,把皮纸往鼎底一甩。
纸片飞到半空,还没落地,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掀翻,打着旋儿撞上石墙,焦成灰烬。
绿光闪了闪,又暗下去。
符文阵没再扩张,也没消失,就那么低低地脉动着,像在等。
等她下一步。
柳含玉喘了口气,膝盖还在疼,七窍的血也止不住。她知道不能再耗,可她更知道,刚才那一瞬,她摸到了门缝。
这阵法,不是无解。
它有规则。
而规则,就是能被打破的东西。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靠墙站着,手摸向发髻。娘留的那支青玉簪还在,黑浆没再滴,可簪身冰凉,像是吸饱了什么东西。
她没拔它。
反而把官制的那支银簪拔了下来,在地上划了道线,和上回那道平行。
“今天,柳含玉又来了一趟。”她喘着气说,“带了点新玩意儿。”
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抖了两下,这次居然点着了。火苗不大,但足够照亮她脚边那具中央的胎儿骸骨。
头骨朝上,眼窝空荡。
可她现在敢看了。
“你是阵眼?”她蹲下,用银簪尖轻轻敲了敲头骨,“还是……替我躺这儿的?”
“咚。”
声音比上次清脆。
她忽然发现,这具骨头的颅骨接缝处,有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刀划过,又填了金粉。她凑近一看,那痕迹拼出一个字:
“玉”。
她手指一抖。
那是她名字的“玉”。
不是刻的。
是长进去的。
像骨头自己长出来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鼎身。那道与铜牌同源的符文还在闪,可这次,她看出门道了——它不是图案,是文字。一种失传的巫篆,意思是:
“癸未之女,魂归其位。”
她冷笑:“魂归?我活得好好的,谁要归?”
她站起身,把火折子咬在嘴里,从袖子里抽出最后一截油布条,塞进鼎下,点着。
火苗刚起,就被往下拽。
黑浆又开始吞火。
可这次,她早有准备。她把皮纸剩下的部分撕成三片,一片贴铜牌,一片按掌心,最后一片,直接甩进火里。
火“轰”地一窜,不是红,是金。
金火只烧了一瞬,就灭了。
可就在那短短一刹那,鼎身的符文全亮了,绿光大盛,整个石室像被雷劈中,轰然震动。
柳含玉被气浪掀翻,后背撞墙,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来。
可她没闭眼。
她看见,在那金火熄灭的瞬间,鼎底裂缝里,浮出一张脸。
半边是她娘。
半边是她自己。
两张脸,共用一双眼睛。
那眼睛,正看着她。
她抬起手,抹掉嘴角的血,声音哑得不像话:
“原来你等的,不是祭品。”
“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