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往天上爬。
柳含玉没动,任由那几滴血悬在半空,像被谁拎着线吊起来似的。她知道这阵法在看她,等她崩溃,等她尖叫,等她像那些死在皇陵里的倒霉鬼一样,乖乖躺进星图中央,变成下一具不会说话的证据。
她偏不。
她抬手,把最后一片皮纸往舌下一塞,又用银簪尖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血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往上扯,可这次她早有准备——手腕一翻,血珠全甩到了铜牌背面。
铜牌“滋”地一声,像是烧红的铁浸了冷水。
地上的绿光猛地一缩,鼎身晃了晃,那张半是她娘、半是她的脸,眨眼就没了。
“不玩了?”她喘着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那就别装神弄鬼,出来吧。”
话音刚落,脚底的符文突然变了节奏。不再是刚才那种慢悠悠的脉动,而是急促地一闪一灭,像人在眨眼睛。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阵法失控,是有人在调频。
她在等一个“人”。
她把银簪插回发髻,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布,是刚才撕下来的官服内衬。指尖蘸了点血,在上面写了个名字,然后塞进嘴里,用牙齿死死咬住。
做完这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墙,像是累极了。
其实她在等。
等那个藏在符文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按捺不住。
果然,三息之后,鼎身的绿光开始往中间收拢,像水漩涡似的,越缩越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光里走出来,每一步落下,地上的纹路就朝他脚心聚拢,仿佛整座阵法都在向他行礼。
来人一身玄色道袍,白须整整齐齐,手里握着一柄刻满星图的玉尺。左眉上,一粒红点,跟雪地里那个执玉尺的男人,分毫不差。
柳含玉盯着他,忽然笑了:“裴大人,您这出场方式,比戏班子还讲究。”
裴明玄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扫过地上的星图、青铜鼎、还有她掌心那道不停渗血的伤口。
“你本不该来。”他声音平得像口古井,听不出喜怒。
“可我来了。”她歪了歪头,“还把您请出来了,不容易吧?”
“你母亲也不该查。”他轻轻摇头,“她太聪明,也太固执。所以……必须死。”
柳含玉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可嘴里那块布,被她咬得更紧了。
“她说,那夜有人用‘鬼手十三针’封了她三处大穴,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钉上祭台。”裴明玄语气淡然,像在讲别人家的事,“她临死前问我,‘你们真以为天命不可违?’”
他顿了顿,看向柳含玉:“我说,不是以为,是必须信。”
柳含玉冷笑:“所以你就杀了她,还让她背上自尽的污名?”
“她不是自尽。”裴明玄平静道,“她是被‘镇魂钉’钉穿心脉,血不外流,尸身无痕。若非你父亲坚持验尸,世人根本不会知道她死得蹊跷。”
“可你还是背书了验尸报告。”柳含玉盯着他,“你说她是自缢,还画了押。”
“我说的是实话。”他竟笑了笑,“她的确上吊了——在被钉穿心脉之后。仪式需要‘三重死法’,她得死三次,魂才能镇住阵眼。”
柳含玉喉咙一紧,差点呕出来。
可她忍住了。
“那你现在站在这儿,是想让我也死三次?”她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还是说,您老人家亲自下场,就想看我跪着求饶?”
裴明玄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是祭品,柳含玉。你是‘补全者’。”
“补全什么?”
“二十年前的换魂仪式,缺了一环。”他抬起玉尺,指向鼎底,“癸未年生的双胎,一死一活。死的那个,成了阵眼;活的那个,本该在十二岁那年回归皇陵,完成‘魂归其位’。”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可你逃了。你母亲把你藏了起来,还给你换了生辰八字。所以这阵法二十年来一直不稳,皇陵地脉紊乱,连仁宗都夜夜梦魇。”
柳含玉听得直笑:“所以你们杀那么多人,炼人皮鼓,布铜铃阵,就为了让我回来补个窟窿?”
“不是为了杀你。”裴明玄摇头,“是为了让你‘归位’。只要你站上阵眼,血落星图,魂归其位,一切就能重归平衡。”
“平衡?”她嗤笑,“你们拿活人炼蛊,拿死婴摆阵,就为了保一个皇帝睡安稳觉?”
“牺牲少数,可安天下。”他语气依旧平和,“你母亲懂,所以她最后没反抗。你也该懂。”
柳含玉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那我妹妹呢?那个死在雪地里的?”
裴明玄没答。
可他的眼神,已经说了答案。
柳含玉点点头,把嘴里的布吐出来,随手一扔。那块布落地时,她指尖轻轻一弹,一粒金粉飘进袖口,黏在内衬褶皱里。
“你说我该懂。”她慢慢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可我不懂。我只懂一件事——谁动我家人,我让他全家不得安宁。”
裴明玄终于变了脸色。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她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是通知。您这身道袍挺贵吧?回头我让人烧给您,当寿衣挺合适。”
裴明玄抬手,玉尺一挥。
整间石室轰然震动,绿光暴涨,符文像活蛇一样往她脚底缠去。
可柳含玉没动。
她只是抬起左手,掌心朝上,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每一滴,都精准落在符文断点上,画出一个倒置的八卦。
“你母亲教你的?”裴明玄皱眉。
“她笔记里抄的。”柳含玉咧嘴,“她说,‘若遇邪阵,以逆破顺,以血乱律’。您猜怎么着?这招还真管用。”
话音未落,地上的绿光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鼎身剧烈晃动,符文明灭不定,连裴明玄脚下那片光纹,都开始扭曲。
“你……”他脸色一沉,“你竟敢用‘逆八卦’破天律?”
“我不光敢破。”她一步步往前走,血滴在地,画出一道断续的线,“我还敢说——您这身皮,穿得太久了吧?”
裴明玄冷眼看着她:“你以为,凭你一人,能撼动天命?”
“天命?”她停下,抬头直视他,“您手里那把尺子,刻的是星图,可量的是人命。您嘴上说天命,其实怕的是——有人查到您头上。”
她忽然抬手,指向他眉心那粒红点:“这朱砂痣,跟皇贵妃的一模一样。您跟她,是什么关系?”
裴明玄瞳孔一缩。
柳含玉笑了:“答不上来了?也是,毕竟——您要是不说,我也可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您怎么杀我娘、怎么骗我爹、怎么拿死婴炼蛊的事,一句一句喊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您猜,仁宗听了,还会不会叫您一声‘通玄先生’?”
裴明玄终于动了。
他抬手,玉尺一转,直指她心口。
“你若敢说——”
“我就敢做。”她迎上去一步,血手直接拍在他玉尺上,“而且,我早就留了后手。”
裴明玄猛地后退,低头一看,玉尺边缘沾了血。他立刻甩袖要擦,可柳含玉已经退开三步,冷笑看着他。
“您擦不掉的。”她说,“那血里,混了听雪楼的‘记痕粉’。您碰过的东西,三天内,只要有人用特制药水一抹,就能显出您的名字。”
裴明玄脸色铁青:“你……早有准备?”
“从我娘死那天起。”她抹了把嘴角,“我就知道,查到最后,一定会碰上您这样的人。德高望重,满口天命,背地里杀人如麻。”
她抬起手,从发髻里抽出那支素银簪,轻轻一抖,簪底滑出一截细如发丝的金线。
“您知道这是什么?”她晃了晃,“我娘留下的最后一根‘锁魂针’。她说,若有一天,她死于非命,这针会认出凶手的‘气’。”
她盯着裴明玄:“您猜,它现在,抖不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