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玄盯着自己玉尺上那抹擦不掉的血,脸色铁青得像冻了三天的腊肉。
柳含玉没动,手里的银簪还稳稳指着他的眉心那粒红点。
“您这痣,长得真巧。”她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刮过青石板,“跟皇贵妃一模一样,连位置都分毫不差。要我说,你们俩不是双胞胎,就是同一个娘胎里滚出来的。”
裴明玄冷眼看着她:“妇人之言,不足为据。”
“妇人?”柳含玉嗤笑一声,从袖中抽出那块刻着生辰的铜牌残片,往地上一摆,“您别忘了,我娘也是‘妇人’,可她临死前记下的东西,比您这身道袍上的星图还准。”
她蹲下身,指尖蘸了点血,在铜牌和星图之间划了条线。
“癸未年冬月十七,双胎降生,一死一活。”她抬头,“死的那个,成了阵眼;活的那个,该在十二岁那年回来‘归位’。可她没回来——因为我娘把她藏了。”
裴明玄嘴角抽了抽:“你母亲背叛天命。”
“天命?”柳含玉站起身,冷笑,“您口口声声天命,可这星图是人摆的,鼎是人铸的,连我娘的死法都是你们定的‘三重死’。哪一桩是天定的?哪一件不是你们亲手干的?”
她往前一步,铜牌在掌心一转:“您说我是‘补全者’,可您怎么不说,我也是你们二十年来一直想找的‘活体模板’?”
裴明玄瞳孔微缩。
柳含玉继续道:“鬼市药铺里那些胎儿,全是癸未年怀上的。你们在复制什么?复制一个跟我同辰同刻的‘替代品’?可惜——”她顿了顿,“你们试了二十年,一个都没成。因为只有我,才是当年真正活下来的那个。”
她盯着他:“所以,我不是来补什么窟窿的。我是来问一句——你们凭什么拿活人当祭品,拿死婴摆阵,就为了保一个皇帝睡安稳觉?”
裴明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以为你查的是案?你查的,是命。”
“命?”柳含玉抬手,将锁魂针悬在他心口前,“您要是真代表天命,这针怎么只冲您抖?天命杀人,还需要朱砂痣点魂?需要玉尺画符?需要拿我娘的命去镇阵眼?”
针尖微微颤动,像嗅到腥气的蛇。
裴明玄脸色终于变了。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柳含玉逼近一步,“二十年前,你们选了一对双生女婴。一个当场献祭,一个留下‘补全’。可我娘发现了,她本该把我交出去,却把我藏了起来,还改了生辰八字。所以你们找不到我,只能一遍遍用人皮鼓、傀儡、铜铃阵,试图唤醒‘双生共鸣’。”
她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不是在找天命——你们是在找我。”
裴明玄缓缓抬起手,玉尺横在胸前:“你母亲错了。她不该动私心。若她顺天而行,你今日便是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柳含玉笑出声,“贵到要被钉上祭台,血祭星图?贵到魂不入轮回,永镇地脉?”
她猛地抬手,血滴从指尖甩出,精准落在星图一处断纹上。
绿光骤然一颤,像是被掐住喉咙。
“您看,这阵法认我。”她冷冷道,“它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这滴血。可它等的不是‘补全’,是清算。”
裴明玄终于收起玉尺,语气忽然低沉:“你以为你在查案?你不过是在补我写的天书。”
柳含玉一愣。
随即笑了。
“天书?”她摇头,“您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您要是真能写天书,那我现在站在这儿,就该是您笔下的一个字。可您看——”她举起锁魂针,“这针认的是您的‘气’,不是天意,是人味。是您亲手杀我娘时,留在魂上的腥气。”
她一步步往前,血迹在地面拖出断续的线。
“二十年前,你们搞了个‘双生换魂’。一个死,一个活;一个祭,一个藏。可你们漏了一点——活下来的那个,会长大,会查案,会拿着她娘留下的铜牌、银针、簪子,一桩桩,一件件,把你们埋的坑,全挖出来。”
裴明玄盯着她,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母亲……她临死前说,‘你们真以为天命不可违?’”他缓缓道,“我当时说,不是以为,是必须信。”
柳含玉点头:“可她不信。所以她死了。可我现在站在这儿,我也说一句——我不信。”
她举起铜牌,正对星图中心那具最小的胎儿骸骨。
“你们说她是祭品,可她也是我妹妹。你们说这是天命,可你们动的是人命。你们说牺牲少数可安天下,可你们安的,是你们自己的权,自己的命,自己的道袍!”
她猛地将铜牌拍在地上,声音炸开:
“从今往后,天命不归你们写,案子——归我断!”
裴明玄终于动了。
他抬手,玉尺一转,绿光暴涨,符文如蛇般向她脚底缠去。
可柳含玉没退。
她反手抽出耳后银针,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掌心飞快画下一组倒符。
“逆八卦,破天律。”她低喝,“我娘教的,专治你们这种——满嘴天命,一肚子烂账的‘通玄先生’!”
血符成形刹那,地底轰然一震。
绿光像是被什么卡住,猛地一顿,符文扭曲,星图中央的胎儿骸骨齐齐一颤。
裴明玄踉跄后退一步,玉尺险些脱手。
“你竟敢……”
“我不光敢。”柳含玉抹了把脸上的血,冷笑,“我还敢说——您这身道袍,穿得太久了吧?该换换了。”
她从发髻中抽出那支素银簪,轻轻一抖,簪底金线垂下,在血光中泛着冷芒。
“您知道这是什么?”她晃了晃,“我娘留的‘锁魂针’。她说,若她死于非命,这针会认出凶手的‘气’。”
她盯着他:“您猜,它现在,抖不抖?”
裴明玄死死盯着那根细线,脸色铁青。
“你以为,凭一根破针,就能定我罪?”他冷声。
“一根针不行。”柳含玉点头,“可铜牌、血纹、记痕粉、锁魂针,再加上您亲口承认的‘双生换魂’——这些加起来,够不够写一本新的‘天书’?”
她往前一步,声音压低:“您要是不信,咱们可以试试——明天早朝,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句一句,把您怎么主持仪式、怎么杀我娘、怎么用死婴炼阵的事,全念一遍。”
裴明玄瞳孔骤缩。
“你……”
“您别急。”柳含玉笑了笑,“我知道您怕什么。您怕的不是死,是被人扒了这身道袍,露出里面那张——跟皇贵妃一模一样的脸。”
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刀:
“所以,您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脱了这身皮;要么,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它——一片片,剥下来。”
裴明玄死死盯着她,手中玉尺微微发颤。
石室寂静,只有符文在低频脉动,像在等待下一波风暴。
柳含玉没动,手里的锁魂针稳稳指着他的心口。
针尖颤动不止。
她忽然问:“您说,我娘要是活着,现在该多大年纪?”
裴明玄没答。
“五十二。”柳含玉自问自答,“她要是活着,现在能抱孙子了。可你们——就为了一个‘天命’,把她钉在雪地里,让她死三次。”
她抬手,将一滴血滴在铜牌上。
血珠滚过生辰刻痕,映出微光。
“您看,这铜牌认我。这阵法认我。这血——也认我。”
她逼近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我不是来补什么天命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从今往后,天,不再有你们写的书。”
裴明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你以为,你能改写命运?”
“我不改写。”柳含玉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我只负责——把它撕了。”
她抬手,锁魂针直指他眉心。
针尖离那粒朱砂痣,只剩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