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针的尖儿还抵在裴明玄眉心那粒朱砂痣上,他却忽然笑了,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冬至……归位……你逃不掉的。”
柳含玉没动,手指也没抖。可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快败了,怎么反倒不怕了?
她缓缓收针,银簪一转,插回发髻。血顺着她手腕往下淌,在地砖上砸出几个小点。她没包扎,反而抬起手,用簪尖又划了道口子,血哗一下涌出来,滴在铜牌刻痕上。
“你说天命,我偏用血验一验。”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看看这阵法,到底认不认我这个‘补全者’。”
血珠顺着铜牌纹路爬,渗进星图断缝。绿光猛地一跳,像被掐住脖子又松开,紧接着,那具最小的胎儿骸骨轻轻颤了下,空中浮出半朵莲花虚影,淡得像雾,却清清楚楚是并蒂形状。
柳含玉瞳孔一缩。
“双生并蒂莲……不是比喻。”她低声,“是仪式没完。”
她弯腰捡起铜牌,指尖顺着生辰刻痕摩挲。当年母亲改了她的八字,藏了她二十年,可这阵法还是认她。不是因为命定,是因为血是真的,时辰是真的,人——也真是那个该死的“活体模板”。
她抬头看向裴明玄。这人闭着眼,玉尺横在胸前,胸口几乎不动,像是死了。
老周这时候跌跌撞撞冲进来,烟斗都掉了,嘴里喊着:“丫头!你疯了?血都快流干了还不止!”
柳含玉抬手拦他:“别碰他。”
“他都这样了你还怕什么?”老周急了,“我给他扎两针,撬开嘴,什么话掏不出来?”
“他要是真死了,反倒轻松。”柳含玉冷笑,“可他没死,他在等我松劲儿,等我开口问‘冬至归位’是啥意思——然后顺水推舟,给我塞一堆假话。”
老周一愣:“那你打算咋办?晾着他?”
柳含玉从袖里摸出一小撮金粉,细得像尘,撒在裴明玄眉心那粒红痣上。
粉末一落,微微闪了三下,浮出三个残字:“冬至归”。
她盯着那三个字,呼吸都慢了半拍。
“四十七天。”她喃喃,“冬至那天,阴阳最弱,地脉最松。他们要是那时候重启仪式,整个皇陵镇压的邪气,全得翻出来。”
老周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这帮疯子还想再来一遍?”
“不是想。”柳含玉眯眼,“是已经在做了。”
她从怀里抽出一张旧画,边角都磨毛了,是陆青崖早年留下的皇陵祭典图。画上标注着每年冬至钦天监奏报“地气不宁”的记录,每次都要增派守陵军。
“每次都说地气不稳,其实是他们在底下搞事。”她冷笑,“怕震动太大,被人听见。”
老周皱眉:“可仪式不是需要双生子祭献吗?你妹妹已经……”
“他们没放弃。”柳含玉打断他,“他们一直在找替代品。”
话音刚落,顾尘疏从门外探头,手里攥着一封密报,脸白得像纸:“出事了。”
“说。”
“京畿七县,三个月内,十七对双胞胎同日暴毙。”顾尘疏声音发紧,“全是癸未年冬月前后生的,脑后有细针穿刺痕,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柳含玉猛地抬头:“他们不是在找替代品。”
“是在凑数。”
“双生并蒂莲,不是一个人分两魂,是两具同辰双生之体,同时献祭,才能完成‘归位’。”她手指敲着铜牌,“我娘当年藏了我,仪式只完成一半。现在他们要补全,就得再凑一对——可真正的‘模板’只有我一个,他们试了二十年,没人能成。所以……”
她顿了顿,声音冷下来:“他们要拿活人堆。”
老周听得浑身发毛:“你是说,他们打算在冬至那天,用十七对双胞胎的命,强行催动阵法?”
“不止。”柳含玉摇头,“十七对是幌子,是扰乱视线的。真正关键的,只有一对——而且必须是癸未年冬月十七生的,跟我同辰同刻。”
顾尘疏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就是……你?”
“不是我。”柳含玉盯着裴明玄,“是另一个我。”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我娘当年改了我生辰,可改不了我的命格。他们找不到我,就拿别的双胞胎试,想逼出共鸣。可这阵法聪明得很——它只认真的。”
她弯腰,把铜牌按在星图中心那具骸骨上。绿光一闪,莲花虚影又浮出来半寸,随即熄灭。
“它在等。”她低声,“等我回去,或者……等我死。”
顾尘疏听得头皮发麻:“所以你现在是两条路:要么让他们抓去祭天,要么你主动去破阵?”
“都不是。”柳含玉站直身子,“我是那个断链的人。仪式因我中断,也得由我终结。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到冬至。”
老周急了:“那你还不赶紧上报朝廷?让大理寺出面,先把裴明玄押了,再调兵封锁皇陵!”
“朝廷?”柳含玉冷笑,“你真当钦天监是管看天象的?裴明玄背后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我现在要是敲登闻鼓,明天早朝,仁宗就得说我‘妄议天机,蛊惑圣听’,直接下狱。”
顾尘疏摊手:“那你说咋办?干等着?”
“不。”柳含玉从怀里掏出铜牌,放进一个檀木匣子,扣紧,“你拿着这个,七天内,我要是没给你传信,你就把它送到大理寺明档房,亲手交给少卿。”
“为啥是七天?”
“因为我得先活过这七天。”她淡淡道,“裴明玄的人,不会让他一直昏迷。他们很快会来救他,或者……灭口。”
顾尘疏一愣:“你是说,他们要是发现他落在我手里,会直接动手?”
“当然。”柳含玉瞥了眼地上的人,“他可是‘通玄先生’,要是被查出参与邪祭,钦天监的脸往哪儿搁?所以,要么救走,要么让他闭嘴。”
老周皱眉:“那你呢?你打算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她抬手,把耳后银针一根根取下来,放在掌心数了数,“我就在这儿,等他们来。”
顾尘疏瞪眼:“你疯了?他们要是来,肯定是冲你命来的!”
“所以我得让他们觉得,我还在查案,没看透全局。”她把银针重新别回耳后,“只要他们以为我还在找证据,就不会立刻动手。等他们动手时——”
她顿了顿,嘴角一扬:“那就是他们漏出破绽的时候。”
老周盯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跟你爹一个样,明明怕得要死,偏要装得比铁还硬。”
柳含玉没接这话,只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血痕。血还在渗,一滴一滴,落在她官服下摆,晕成一片暗红。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发髻里抽出那支素银簪,轻轻一抖,簪底金线垂下来,在残光里闪着冷芒。
“你说,这针能锁魂。”她低声,“可它锁得住未来吗?”
顾尘疏听得心里发毛:“你该不会想拿自己当饵吧?”
“不是想。”她把簪子重新插好,“是只能这样。”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很稳,背影瘦得像根线。
老周在后面喊:“你真不报官?”
她停下,没回头:“报了,他们反而会加快。不报,他们还得演。演的时候,就会出错。”
顾尘疏苦笑:“你这是在赌命。”
“我不赌命。”她声音很轻,“我赌他们,比我更怕真相。”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她衣角一荡。那缕金线在风里轻轻晃,像根绷到极致的弦。
她抬手摸了摸发髻,确认银簪还在。
然后迈出门槛。
门外站着两个理刑司的差役,看见她出来,立刻低头行礼。
她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把这人押进地牢,单独关。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准探视。”
差役应声上前,刚要抬人,裴明玄的手指忽然动了下。
柳含玉脚步一顿。
她慢慢转过身,盯着那根手指。
它又动了一下,指尖朝天,像是在指什么。
她蹲下,盯着他脸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掰开他眼皮。
瞳孔缩成针尖,可眼白里,浮着一行极淡的血丝,弯弯曲曲,像字。
她眯眼细看。
那血丝,拼出两个残字:“莲开”。
她猛地站起身,喝令:“快!按住他!别让他闭眼!”
差役扑上去,可晚了。
裴明玄眼皮一合,血丝瞬间消失。
柳含玉站在原地,手指攥紧了银簪。
风忽然停了。
她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