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捏着小木勺的指尖顿住了。纸杯里融化的香草冰淇淋糊成了黏腻的一滩,她却像没看见。她侧过头,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直直扎在赖馨得被墨镜遮了大半的脸上。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穿透皮囊、审视内里的冰冷专注。
赖馨得被她盯得后颈有点发毛。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蹭过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巧克力的黏腻。她刚想开口,苏洛却先动了。她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几秒的逼视从未发生。手腕一转,小木勺干脆利落地插进那滩融化的冰淇淋里,然后连勺带杯,“哐”一声,精准地扔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动作干净,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力道。
“哦。” 苏洛应了一声,声音和刚才一样平,听不出波澜。她双手插回工装外套口袋,继续往前走。步子迈得比刚才大了点,外套下摆带起一阵小风。
赖馨得被晾在原地,墨镜后的眉头拧了一下。她看着苏洛那个透着股冷硬劲的背影,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尝到点残留的巧克力甜味。她快走两步追上去,肩膀撞了下苏洛的胳膊:“喂,几个意思?哑巴了?”
苏洛被她撞得晃了一下,脚步没停,头也没回:“没。”
“没?”赖馨得嗤笑,墨镜滑下一点鼻梁,露出底下那双带着惯常讥诮的眼睛,“你那眼神,跟要给我做开颅手术似的。”
苏洛终于侧过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想多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赖馨得卫衣领口沾着的一点不起眼的巧克力渍,又飞快地移开,看向前面一家招牌巨大的电玩城,“慕梦呢?你那个耗子洞,塞得下?”
话题转得生硬。赖馨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电玩城门口几个半大小子正吵吵嚷嚷地兑游戏币。她撇撇嘴,重新把墨镜推上去:“小丫头片子,能占多大地方?榻榻米扔个垫子就能睡。” 她想起慕梦早上端着牛奶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比那个玻璃娃娃省心多了。”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洛没接“玻璃娃娃”的话茬。两人沉默地走过电玩城喧闹的门口,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像潮水一样扑过来。苏洛忽然开口,声音被噪音裹着,有点模糊:“她手……能动一点了?”
赖馨得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阳光透过行道树的枝叶缝隙,在她墨镜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看着前面一个小孩举着巨大的棉花糖跑过,粉色的糖丝在风里飘。“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早上看她……想拿牛奶盒。” 她没说砸了的事,也没提陆晚柠那副被吓破胆的样子,“哆嗦得跟帕金森似的,劲儿都没只鸡大。” 她刻意把语气放得满不在乎,带着点刻薄的嫌弃。
苏洛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没再问。
路过一家乐器行。巨大的落地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几把造型夸张的电吉他,漆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赖馨得的目光被其中一把哑光黑的吉他,她脚步慢下来,隔着墨镜看得专注。
苏洛也停下了。她没看琴,视线落在橱窗玻璃反射出的、赖馨得模糊的倒影上。赖馨得抱着胳膊,墨镜遮住了眼神,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透露出她并非完全不在意刚才的话题。苏洛看着那个倒影,过了几秒,才极其平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乐器行里隐约传出的试音 riff: “能哆嗦,就比烂在出租屋强。”
赖馨得推了辆购物车,苏洛跟在她侧后方半步,双手依旧插在工装外套口袋里,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两旁堆得冒尖的货架。
“薯片,膨化类,C区左转第三排。”赖馨得嘴里叼着根刚从门口促销员手里接过的试吃棒棒糖,塑料棍在齿间来回磨,声音含混不清。她推车的手腕却很稳,方向明确,车轮碾过光洁的地砖,直奔目的地。
苏洛没应声,脚步跟着。C区货架像两堵五颜六色的墙,挤满了各种包装袋。赖馨得停在薯片区,手指在几大包膨化食品上掠过,精准地抓起几袋烧烤味和番茄味的丢进购物车。动作利落得像在扫货。她又弯腰,从底层货架拖出一整箱罐装混合坚果,箱子沉甸甸地砸进车里,发出闷响。
“巧克力,补充热量。”赖馨得头也不抬,推着车转向旁边的糖果区。花花绿绿的巧克力排堆成山。她目光扫过,手指点兵点将般快速划过几排,抓了不同品牌的黑巧和牛奶巧,看也不看就往后扔进购物车。塑料包装哗啦作响。
苏洛安静地看着她动作,像个影子。直到赖馨得的手伸向一盒包装精致、印着榛果图案的费列罗。苏洛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快得像道残影。她伸手,不是去拿费列罗,而是越过赖馨得的手腕,从旁边货架底层,极其迅速地捞起两袋不起眼的、软包装的水果软糖。袋子是半透明的粉紫色,上面印着卡通草莓。她手指一松,软糖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购物车底部,混在那堆黑压压的巧克力里,像滴不起眼的水融入墨池。
赖馨得抓费列罗的动作顿都没顿,仿佛完全没看见。她拿起那盒金色的巧克力球,掂了掂,也扔进车里。盒子砸在坚果箱上,发出“咚”的一声。
“饮料,”赖馨得咬着棒棒糖棍,推车转向冷藏区,“可乐雪碧橙汁。” 冷藏柜门一拉开,更冷的白气扑出来。她弯腰,手臂伸进寒气里,毫不费力地拎出几大瓶2L装的可乐雪碧,又踮脚够到最上层几盒1L的纸盒装橙汁。瓶身冰凉的水珠迅速沾湿了她卫衣袖子。她浑不在意,一股脑儿塞进已经半满的购物车。车子更沉了,轮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经过冷藏柜尽头时,赖馨得脚步停了一下。旁边的开放式冷柜里堆满了速冻饺子馄饨,跟她早上扔在厨房料理台上那袋一模一样。她墨镜后的目光在那些冒着寒气的透明包装袋上停留了一瞬。旁边立着个小促销牌:“三全灌汤水饺,家庭装特惠”。她没伸手拿,只是嘴角很轻地撇了一下,像是无声地嗤笑。推车的手腕一转,车轮碾过那片寒气,继续向前。
苏洛的视线掠过那堆速冻食品,又落在赖馨得被冰饮料瓶弄湿的卫衣袖口上,湿痕在深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更深的颜色。她没说话。
“面包,”赖馨得的声音被棒棒糖堵着,有点闷,她推着沉甸甸的车走向烘焙区,“当早餐。省得又……” 她话没说完,后半截被糖块堵了回去。新鲜面包的浓郁麦香和黄油味扑面而来。她停在摆满吐司袋的货架前,手指点着几个牌子,“这个……这个……还有……”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一袋包装朴素的全麦切片,最终还是伸向了另一款奶香浓郁、表面刷着亮晶晶蛋液的花式吐司。抓了几袋,扔进车。
苏洛看着那几袋软绵绵、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压在那堆膨化食品和饮料瓶上,又看了看赖馨得墨镜侧边绷紧的颧骨线条。烘焙区暖黄的灯光打下来,也化不开她侧脸那种冷硬的轮廓。
赖馨得推着快满溢的购物车,车轮在收银通道前的瓷砖地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队伍不长,前面只有两个人。
苏洛站在她旁边,目光落在收银台旁边小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口香糖上。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和超市的背景音乐混在一起: “陈默早上买的面包……牌子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