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询递过来的面包还带着点温热,松软地陷在宁有缘微凉的指尖。她刚低头,小口咬了一点,奶油的甜腻还没在舌尖化开,赖馨得那带着沙发绒布闷响的指令就砸了过来:“歇够了没?歇够了就继续。副歌那段,鼓点跟贝斯还是没咬死。”
宁有缘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肩膀猛地一缩。嘴里的面包瞬间没了味道,干涩地卡在喉咙里。她慌慌张张地把剩下大半块面包胡乱塞进鼓架旁边一个空效果器盒子里,油纸袋发出窸窣的哀鸣。她抓起鼓棒,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指节捏得发白,重新在鼓凳上坐直,脊背绷得像根快要拉断的弦。
高询已经坐回键盘前,手指悬在冰冷的琴键上方。卢绘沉默地拎起深灰贝斯,宽厚的背带勒进肩膀。
赖馨得终于从旧沙发里支起上半身,叼着的那根烟不知何时点着了,青白的烟雾丝丝缕缕地缭绕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前。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越过烟雾,钉子一样钉在宁有缘身上。“从头,进副歌。”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高询的手指落下,合成器模拟的管弦乐铺垫音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宏大感。卢绘的贝斯跟上,低沉的根音像沉重的脚步,稳稳地踏在节拍上。宁有缘深吸一口气,鼓棒敲响踩镲,清脆的“嚓”声切入。
节奏推进。军鼓的碎点,底鼓的闷响。宁有缘的眼睛死死盯着谱架,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数拍子。汗水顺着她鬓角滑下来,在惨白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副歌前的过门小节。贝斯线陡然加花,几个快速的下行滑音。卢绘的手指在粗粝的琴弦上跳跃,沉稳有力。
就是这里!宁有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一遍,她就是在这里没跟上卢绘突然变化的节奏型,鼓点乱了套,被赖馨得一句“稀碎”钉死在鼓凳上。她屏住呼吸,全部精神都灌注在右手,军鼓棒悬在鼓皮上方,等着那个关键的十六分音符切入——
“咚!” 底鼓先踩下去了。 “嚓!”踩镲跟上。 然后……她握着军鼓棒的右手腕,几不可查地迟滞了零点几秒!那本该精准卡在贝斯滑音缝隙里的军鼓碎点,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拖沓地滚了出来,慢了半拍!
“停!” 赖馨得的声音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正在铺开的音乐织体。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死寂。只有合成器延音的余韵在空气里微弱地颤抖,然后彻底消失。
宁有缘手里的鼓棒“啪嗒”一声掉在军鼓鼓皮上,又弹起来,滚落在地。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下去,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胸口。汗水大颗大颗地滴在鼓皮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赖馨得站起身,烟灰簌簌地掉在地板积灰上。她没看掉落的鼓棒,也没看宁有缘快要缩进鼓架里的身影。她只盯着卢绘手里那把深灰贝斯,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宁有缘的鼓膜上: “听见没?贝斯踩得那么稳,根音都铺到你脚底下了!你耳朵塞了棉花?还是脑子灌了水?”她往前踱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副歌前的推进感!靠的就是鼓和贝斯咬死!你那鼓点软的跟面条似的,怎么?怕敲重了鼓皮疼?” 她嗤笑一声,带着赤裸裸的讥讽,“还是怕你那两根小鸡爪子棒子敲折了?”
宁有缘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点铁锈味。
“滚起来。” 赖馨得的声音毫无温度,下巴朝掉在地上的鼓棒一扬,“捡起来。就练那八个小节。练到你的鼓点能咬进贝斯的骨头缝里为止。”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像冰冷的探针,扎在宁有缘惨白汗湿的侧脸上,“练不会,今晚你就抱着谱子在鼓凳上睡。”
宁有缘抖着手,几乎是爬下鼓凳,去够那根滚到角落的鼓棒。指尖碰到冰凉的木质,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墙边、抱着胳膊当壁花的苏洛,毫无预兆地动了。她几步走到自己那把哑光黑的电吉他前,一把抄起琴,背带甩上肩膀。插头“啪”一声怼进效果器,手指在琴颈上随意一拨,一串尖锐扭曲、带着强烈失真和啸叫的音符猛地炸开!
毫无节奏!毫无旋律!纯粹是刺耳的噪音轰炸!像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和破坏性的噪音,像一盆冰水,狠狠泼在排练室凝固的空气中!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苏洛。
苏洛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任何人的目光。她左手在琴颈高把位用力压下,制造出更刺耳的泛音尖叫,右手拨片疯狂地刮过琴弦,眼神冰冷地穿透混乱的音墙,直直钉在赖馨得骤然转过来的、带着惊怒的脸上。
赖馨得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她看着苏洛那双冻住的眼睛,看着那把在她手里发出刺耳哀鸣的哑光黑吉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捏着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烟灰簌簌落下。她盯着苏洛,眼神像要喷出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烟气和暴怒: “你他妈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