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没弯腰去捡地上那堆扭曲的金属和木头碎片。她只是垂着眼，看着那把哑光黑琴身上醒目的凹陷和绷断后蜷曲的琴弦，像看着路边的垃圾。高询的手指从键盘上收回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残骸，又落到赖馨得那张强行平静的脸上，没说话。卢绘弯腰，把自己贝斯的连接线小心地卷起来，动作沉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宁有缘还半跪在鼓凳旁，指尖捏着刚捡起来的鼓棒，眼睛瞪得溜圆，大气不敢出，仿佛那堆废铁下一秒就会爆炸。
赖馨得没看任何人。她弯腰，不是去碰那把琴，而是拎起脚边那个装满了零食的超大号超市塑料袋。膨化食品的包装袋被挤压得哗啦作响。她走到排练室角落堆杂物的旧柜子旁，粗暴地拉开一个半空的抽屉，里面塞着些旧谱子、备用琴弦和螺丝刀。她腾出一只手，把抽屉里那些零碎玩意儿哗啦一下全扒拉到地上，空出地方。然后，她像塞一团破抹布一样，把手里沉重的零食袋整个儿怼了进去，塑料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用力把抽屉推回去，“哐当”一声，柜子晃了晃。
做完这个，她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目光终于落回地上那堆琴的残骸上，眼神淡漠得像看一块绊脚石。她走过去，脚尖极其随意地踢开一根崩落在地的调弦钮，金属小零件滴溜溜滚远。她弯腰，动作算不上小心，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粗鲁，一把攥住那把报废吉他相对完好的琴颈末端——那里没被摔变形。另一只手抓住琴身下方还算稳固的边角。她用力一提！
“嘎吱——”
扭曲的琴颈和松脱的琴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把琴被她提溜起来，琴头无力地耷拉着，断裂的琴弦像死蛇一样垂下来晃荡。效果器连接线还拖在地上。
“走了。” 赖馨得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情绪。她拎着那把破琴，像拎着一袋刚宰杀完、还在滴血的生肉，转身就往排练室厚重的门走去。
苏洛在她弯腰提琴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她没再看地上残留的零件，也没看排练室里其他凝固的人影。她只是沉默地跟在赖馨得身后。门被赖馨得用肩膀顶开，外面走廊浑浊的光线涌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砰。”
门在她们身后自动合拢。
赖馨得拎着那把一路发出轻微哀鸣的破吉他，和苏洛沉默地穿过下午的街道。阳光刺眼，行人熙攘。那把扭曲的、断裂的乐器在她手里像个不合时宜的耻辱标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墨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遮住了所有情绪。
回到公寓，防盗门“咔哒”打开。玄关里空荡荡的，只有鞋柜顶那串钥匙在顶灯下闪着冷光。
赖馨得拎着琴走进去，鞋也没换。她径直穿过小客厅，走向自己紧闭的主卧房门。苏洛跟在她身后，反手带上了防盗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赖馨得拧开主卧门把手，推门进去。里面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透进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里有她惯用的、带着点冷冽木质调的香水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她没开灯。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她拎着那把破吉他走到靠墙的嵌入式衣柜前。衣柜门是磨砂玻璃的。她腾出一只手，拉开其中一扇滑门。里面挂着几件深色的外套和卫衣，下方是叠放整齐的衣物。她看也没看，弯腰，粗暴地把手里那把扭曲的吉他塞进了衣柜最底层的空隙里！琴颈磕碰到柜子内侧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用力把滑门推回去，严丝合缝。那把哑光黑的残骸彻底消失在了黑暗的柜底，像被埋葬。
做完这一切，赖馨得才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厌恶却又不得不做的任务。她转过身，背对着门口的光线，整个人融进主卧的昏暗里，只有墨镜边缘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冷光。
苏洛一直站在主卧门口，背靠着门框，双手插在口袋里。她静静地看着赖馨得把琴塞进衣柜，看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合拢，掩埋掉最后的痕迹。直到赖馨得做完这一切转过身，苏洛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抬起一只手，不是伸向赖馨得，而是搭在了主卧冰凉的木制门板上。
然后，在赖馨得毫无防备的目光下，苏洛的手腕发力，向内一推！
“砰！”
主卧厚重的木门，在赖馨得面前，被苏洛从外面，重重地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