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场的巨坑,如同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印在长春宫的后山,也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
一夜之间,关于“李青”先生能炼制“天雷”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了整个宫观。道士们再见到李不凡时,眼神里除了原先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骨髓的恐惧。
那不再是凡人的手段,那是神鬼之力。
李不凡对此毫不在意。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他和灵算、赵火儿三人,再次来到了那扇死寂的石门前。
与昨日的束手无策不同,今天,他们是带着“钥匙”来的。
“算哥,咱还等啥?照着昨天的搞法,直接给它来一发猛的,不就完事了?”赵火儿摩拳擦掌,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扇门被炸成碎片的模样。
“不行。”李不凡摇了摇头,目光却未离开石门与山体的接缝处。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抚过粗糙的岩壁,感受着石头的纹理和质地。
“昨天炸的是一块死物,今天炸的是一个活局。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李不凡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旁边的灵算浑身一震。
“李居士的意思是……这石门之后,别有洞天?”灵算问道。
“不是别有洞天,而是别有玄机。”李不凡收回手,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剖面图,“这扇门,是墨家的‘绝户计’,环环相扣。我们昨天见识的,是它最外层的防御。你以为一炮炸开就万事大吉了?”
他用树枝在图上点了点:“你信不信,只要爆炸的威力过大,瞬间的冲击波会直接震塌石室内部的支撑结构。到时候,整座山腹都会塌方,栖云子前辈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得被活埋在里面,变成一具真正的石像。”
赵火儿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没了声息。她只想着开门,却没想过开门之后的事。
灵算则是额头冒汗,他痴迷机关,自然明白李不凡所说的可能性。墨家机关,讲究的就是一个“联动”,一处受击,百处响应,玉石俱焚。
“那……那该如何是好?”灵算急切地问。
“暴力,也分两种。”李不凡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工程学”的光芒,“一种是愚蠢的蛮力,另一种,是精确计算的艺术。”
他站起身,开始绕着石门所在的这片山壁行走,时而用手敲击,侧耳倾听回音,时而蹲下身,观察岩石的承重走向。
“灵算,你过来。你对机关结构最熟,告诉我,如果让你来设计这个‘绝户计’,你会把最关键的锁芯和配重枢纽,放在哪里?”
灵算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浮现出无数的齿轮、杠杆和榫卯。
许久,他猛地睁开眼,指向石门左上方约三尺处的一块岩壁:“这里!此乃‘天枢’位,是整个杠杆结构的力臂支点!若要联动,必经此地!”
他又指向右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凸起:“还有这里!此为‘地轴’,下方极有可能是控制所有暗栓的配重石室!一旦失衡,万斤巨石下坠,神仙难救!”
李不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很好。既然锁芯找到了,那就不需要炸门,只需要……拆锁。”
他捡起树枝,在地上重新画图。
“我们不能用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那只会把事情搞砸。我们要用一连串,精确的,小规模的爆破。”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第一步,在这‘天枢’位,用最小当量的雷火丹,制造一次高频震动,目的不是摧毁,而是让内部的榫卯结构产生一瞬间的松动。”
“第二步,几乎在同一时间,用稍大一点的当量,轰击‘地轴’位的侧面,目的也不是炸毁配重石,而是强行改变它的平衡角度,让它卡住,无法下坠!”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在前两次爆破完成后的半息之内,用第三份雷火丹,在石门与山壁连接最薄弱的几个节点,同时引爆!切断它与山体的联系!”
李不凡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灵算和赵火儿的心上。
赵火儿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异常复杂。
而灵算,则像是
是看到了神迹。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迷茫,再到一种近乎癫狂的顿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灵算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指着地上的图,又指着那扇石门,“连环计,要用连环计来破!不是用蛮力去对抗,而是用更精妙的‘力’,去瓦解它的‘力’!”
李不凡微微一笑:“可以这么理解。但手术要成功,需要精确的计时。半息之内,三次爆破,先后触发,分毫不差。寻常的引线,做不到。”
“我来!”灵算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挑战,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给我半天时间!我能用不同捻度的麻线,浸泡不同浓度的火油,再辅以竹管和细沙,造出一个‘时延火龙车’!保证三条火信,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上升到了艺术创作的层面。
接下来的半天,长春宫的道士们看到了一副奇景。
李先生和那个叫林算的小书童,在丹房和后山之间来回穿梭,时而称量粉末,时而裁剪麻线,时而又对着一堆竹管和沙漏争论不休。赵火儿则像个护法,谁敢靠近多看一眼,就会被她凶悍的眼神瞪回去。
第二天清晨,一切准备就绪。
消息早已传开,几乎所有长春宫的道士,都聚集在了后山。就连一直闭门静养的掌门云阳子,也在明德道人的搀扶下,亲临现场。
他们想亲眼见证,这足以载入道门史册的一幕。
为了安全,李不凡用石灰在百步之外画下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严令任何人不得逾越。
李不凡、灵算和赵火儿三人,如同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将三个大小不一、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山壁上那三个经过精确计算的节点。
灵算最后一次检查了他设计的“时延火龙车”——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怪的木制装置,三根引线从不同的出口延伸出来,连接着三个药包。
“李居士,万无一失。”灵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极度兴奋和紧张混合的产物。
李不凡点了点头,对赵火儿和灵算道:“点火后,立即撤到线外。”
他亲自拿起火折子,吹亮了火苗。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山风仿佛也静止了,只有那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摇曳。
李不凡将火苗凑近了“时延火龙车”的总引线。
“嗤——”
火线被点燃,发出轻微的燃烧声,像一条灵巧的火蛇,钻入了木制的装置中。
三人转身飞退,瞬间便越过了百步的警戒线,与众人站在一起。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数百道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山壁。
一息……
两息……
三息……
“咚!”
一声极其沉闷的声响,从石门左上方的“天枢”位传来!声音不大,像是有人用巨锤在棉被上砸了一下,但整个山体却随之微微一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咚!!”
几乎是紧接着,右下方的“地轴”位,爆发出第二声闷响!这一次的声音稍大,震感也更强,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强行扭转,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第二声响起的瞬间!
“咚!咚!咚!”
三声更沉闷的爆破声,在石门与山壁的连接处同时炸开!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五声闷响,连成一片,听起来却又层次分明,如同经过精密编排的战鼓!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浪,没有碎石乱飞的狼藉。
爆炸过后,山壁上只是多了几个黑漆漆的窟窿,冒着青烟。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看起来,那扇门似乎纹丝不动。
“失败了?”一个年轻道士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云阳子和明德道人也是一脸凝重,心沉到了谷底。
唯有李不凡和灵算,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的尝试时。
等硝烟散去,门的位置已然发生了变化。
它没有被炸开,也没有倒塌。
它只是在内部所有机关结构被精确瓦解后,因为自身的万钧重力,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只有一人宽的缝隙!
缝隙虽小,却连接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