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虽小,却像是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撕开了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口子。
一股陈腐、干燥、带着厚重尘埃与草木枯朽味道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仿佛是沉睡了二十年的岁月,终于吐出了第一口浊气。
“开……开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声音说了一句。
下一刻,压抑的惊呼声如同潮水般炸开!
“天呐!真的开了!”
“神乎其技!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以掌门云阳子为首的全真教道士们,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狂喜。他们看向李不凡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凡人,而是在仰望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存在。
云阳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要上前,却被李不凡抬手拦住。
“里面情况不明,我与赵灵、林算先进去。”李不凡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与周围的狂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转头看向赵火儿和灵算,两人立刻会意。
赵火儿一马当先,侧着身子,像一条灵活的狸猫,率先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李不凡紧随其后。
当他穿过石门的瞬间,仿佛从一个喧嚣的世界,踏入了另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维度。
外面是呼啸的山风与鼎沸的人声,里面却是绝对的静,静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空气凝滞不动,带着一种令人胸闷的厚重感。
赵火儿已经摸出火折子,吹亮了火苗。
昏黄的光线,颤巍巍地撕开了浓稠的黑暗。
石室不大,约莫三丈见方,四壁空空,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正中央,是一座一尺来高的青石平台。
仅此而已。
没有想象中的丹炉,没有满架的经卷,更没有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
“算哥,人呢?”赵火儿压低了声音,火光下,她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困惑。
灵算也挤了进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石室,最后,也定格在了那座空旷的石台上。
李不凡没有说话,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
火光,终于照亮了石台的全貌。
台上,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身影盘坐在那里,只是身形太过娇小,几乎被身上那件宽大得不成比例的灰布道袍完全吞没,以至于第一眼看去,会以为那只是一堆叠起来的衣物。
赵火儿凑近了一些,将火折子高高举起。
光芒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女孩的脸。
一个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二三岁,梳着两个道童发髻的小女孩。她双目紧闭,面色白皙如玉,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几不可闻。
“……”赵火儿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后扭头看向李不凡,满脸都是活见鬼的表情,“算哥,这……这是栖云子师叔祖?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传说中闭关二十年,辈分高到吓人,能让掌门云阳子跪拜的道门砥柱,竟然是个小丫头片子?
这他娘的也太离谱了!
灵算也彻底懵了,他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用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来解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但最终还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石台上的小女孩,眼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或许是外界空气的涌入,或许是火光和人声的打扰,终究是惊动了这沉睡了二十年的灵魂。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纯粹,不染一丝尘埃,像是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懵懂与好奇。可若看得再深一些,便会发现那清澈的瞳孔深处,藏着一片比夜空更深邃、比古潭更沉静的虚无。
天真与苍老,这两种截然矛盾的气质,竟诡异地融合在这一双眼眸里。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目光从赵火儿,扫过灵算,最后落在了李不凡的身上。
“你们……”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如银铃,又带着久不说话的沙哑。
“是薪火盟的使者吗?”
薪火盟?
李不凡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这个名字听苍松道人提到过,《老子化胡经》中的诗句就是他们给的。
“我们不是。”他平静地回答。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像个没等到糖吃的孩子,她歪了歪头,问道:“那……你们是谁?现在是哪一年了?”
“壬午年。”
灵算脱口而出的回答到。
“什么?!”
听到这个年份,小女孩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份属于孩童的天真和好奇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慌乱。
“壬午年?怎么会……怎么会提前了十年!”
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哇——”
她竟然就这么盘坐在石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响亮,充满了委屈与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叫醒我……约定不是这样的……门是怎么开的?墨家的绝户计……是破不了的啊……”
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像是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赵火儿和灵算已经看傻了。
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前辈,现在哭得像个三岁小孩,这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就在这时,云阳子和明德道人再也按捺不住,从门外挤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石台上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孩时,两人浑身剧震,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弟子云阳,拜见栖云师叔祖!”
哭声戛然而止。
栖云子泪眼婆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她吸了吸鼻子,眼神里又恢复了几分好奇。
“云阳?明德?呀,是你们两个小家伙。”
她这一声“小家伙”,叫得云阳子和明德道人老脸一红,头埋得更低了。
栖云子从石台上一跃而下,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她走到两人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和花白的胡须。
“我们才二十年不见吧?”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云阳子的胳膊,一脸认真地问,“你们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师父教你们的内丹术,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
云阳子和明德道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们是来求救的,是来请这位师叔祖出山,挽救整个全真教于水火的。
可谁能想到,一见面,先被一个看起来像自己重孙女的师叔祖,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修为不精?
两人跪在地上,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愧、尴尬、委屈,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古怪。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不凡,向前走了一步。
“栖云子前辈。”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栖云子抬起头,那双带着泪痕的眼睛望向李不凡,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探究。
李不凡对着她,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
“晚辈李青。”
他顿了顿,直视着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玄尘子师伯,托我来寻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