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因“玄尘子”三个字而瞬间凝固。
方才还哭得惊天动地的栖云子,哭声戛然而止。她那双挂着泪珠的眼眸猛地抬起,直勾勾地盯着李不凡,其中孩童般的天真与懵懂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审视。
那是一种与她外貌截然不符的,历经了无尽岁月沉淀的沧桑与威严。
“玄尘子……”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脱的复杂情绪,“那个闷葫芦,他还没死?”
这一问,让跪在地上的云阳子和明德道人面面相觑,冷汗都下来了。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称呼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叔祖,实在……实在是有失体统。
李不凡却像是没听出其中的不敬,他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晚辈受他所托,来此处寻访前辈。他老人家目前下落不明。”
他将栖云观被元军焚毁,道观惨遭屠戮的始末,用最简练的语言复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情绪渲染,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这平静的叙述,却比任何声泪俱下的控诉都更具力量。
栖云子静静地听着,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当听到道观的名字时,她眉头一皱,小声嘀咕了一句:“拿我的道号去命名?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紧接着,听到道观被付之一炬,她又忍不住跺了跺脚,气鼓鼓地骂道:“这个败家子!没本事护住,还敢用我的名字,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吗!”
这番孩子气的抱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阳子和明德道人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师门遭此大难,师叔祖的关注点竟然如此清奇。
可李不凡却从这番话里,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悲哀。
抱怨过后,栖云子再次将目光锁定在李不凡身上,那双眼睛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视灵魂的本源。她没有再问玄尘子的事,反而绕着李不凡三人走了一圈。
她先是停在赵火儿面前,歪着头,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的物件。
“咦?”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凌空对着赵火儿的眉心一点。
赵火儿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贯穿全身,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了个通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全身肌肉紧绷。
“好一块璞玉,天生的‘无垢剑胎’。”栖云子收回手,啧啧称奇,“可惜啊,被江湖的浊气蒙了尘,不然成就不可限量。”
赵火儿心头剧震。
“剑胎”这个词,苍松道人也提到过,还非要因此收她为徒。这个体质真的这么稀有吗?还有这个”无垢剑胎“和”剑胎“有什么区别吗?
接着,栖云子又踱步到灵算面前。
灵算紧张地打了个激灵,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栖云子绕着他转了两圈,鼻子还凑近闻了闻,最后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竟然是‘天工道体’!这种只在墨家上古典籍里提过一嘴的体质,我还以为是编出来骗人的,没想到还真让玄尘子找到了!”
灵算浑身一僵。
他自幼便对机关术数有着疯魔般的痴迷,任何复杂的结构在他眼中都能被迅速解构、重组。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天赋,却不想竟有什么“天工道体”的说法。
看穿了赵火儿和灵算的底细,栖云子最后才回到李不凡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有好奇,有探究,有释然,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好了,身份确认无误。”她拍了拍手,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云阳子和明德道人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你们两个小子,带着你的人都出去吧。我和玄尘子的小道友,有几句悄悄话要说。”
“师叔祖,这……”云阳子还想说什么,全真教的生死存亡还等着这位定夺呢。
“这什么这?”栖云子眼睛一瞪,“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得先让我把话说完。都出去!”
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次降临,云阳子和明德道人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担忧,领着众人退出了石室。
赵火儿和灵算也看向李不凡。
李不凡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也先出去。
很快,石室里只剩下李不凡和这个身形娇小、辈分却高得吓人的栖云子。
石门在外面被缓缓合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黑暗中,栖云子不知从哪摸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石室。
她盘腿坐回中央的石台上,晃悠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仰头看着李不凡。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内容却让李不凡心头一凛。
“你,不是这个世道的人吧?”
李不凡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秘密,他只对玄尘子一人暗示过。玄尘子当时的反应是了然和探究,而眼前这个栖云子,却是直接、笃定地问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栖云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玄尘子那家伙,一辈子循规蹈矩,绝不可能想出炸山这种离经叛道的法子。能破墨家绝户计,还能让‘无垢剑胎’和‘天工道体’都死心塌地跟着你……你身上,有不属于这里的‘道’。”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问出了一个与玄尘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来的那个地方……可还顺应天道自然?”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心境。
面对玄尘子时,李不凡还带着初来乍到的伪装与试探。而此刻,面对这个似乎知道更多内情的栖云子,他决定说出更深层次的真话。
“我们那个地方,不讲天道,只讲公理。”李不凡缓缓开口,“万物皆有其律,人力可探,可证,可循,亦可改。我们称之为……科学。”
“科学……”栖云子咀嚼着这个新奇的词汇,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与落寞。
“以人力,驾驭万物之律……”她幽幽一叹,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啊……”
李不凡心中一动:“前辈此话何意?莫非……”
“玄尘子让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什么全真教的存亡,也不是为了报你那点灭门之仇。”
栖云子打断了他,夜明珠的光芒映在她稚嫩的脸上,眼神却像是看穿了千年的时光。
“既然是让你来寻找答案的,那就问吧,老道我自然是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