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夜明珠的光晕柔和而静谧。
李不凡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一年多了。
从庐山栖云观的废墟中爬出，到杭州城里步步为营，再到大都城下如履薄冰。他像一个孤独的潜行者，在陌生的时代里摸索、伪装、战斗。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迷茫，所有关于这个世界和他自己来历的终极疑问，都只能死死地压在心底，无人可问，无人能解。
直到此刻。
眼前这个看似女童，实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怪物，用一句“知无不言”，轻轻撬开了他封闭最久的心防。
一瞬间，无数问题如决堤的洪水，冲向他的喉咙。
关于《皇极经世》的秘密，《鲁班书》中种种骇人的技术，《忘忧清乐集 》中跨越时代的技巧……
还有栖云观被烧的原因，至元辩经的来由，《老子化胡经》中到底藏有什么样的秘密……
可当他张开嘴，喉结滚动，最终问出的，却是那个埋得最深的念头。
“前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还能回去吗？”
回到那个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世界。
回到那个他熟悉，也抛弃了他的世界。
这个问题一出口，李不凡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阵苦涩。他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现实，可原来，那份归乡的执念，早已成了深入骨髓的本能。
栖云子晃悠着的小脚停了下来。
她仰着头，那双清澈又苍老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李不凡，看了很久。
然后，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将李不凡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彻底碾灭。
他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果然，是痴心妄想。
“玄尘子那小子，倒是跟我提过一嘴。”栖云子似乎没看到他的失落，自顾自地说道，“他说这天地间，或许存在一些不入轮回、不在此界的‘天外孤魂’。但终究是他的猜测，道藏典籍里，从未有过半个字的记载。”
她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点了点李不凡的方向。
“方才我观你，肉身凡俗，甚至比常人还要孱弱几分，经络淤塞，没有半分修习内丹的可能。唯独你的神识，古怪得很，像一口被盖子焊死的古井，深不见底，却又什么都探不出来。”
她撇了撇嘴，一副“真没意思”的表情。
“所以我才信了三分。至于回去的法子，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我只对炼丹和道家的陈年旧事有兴趣。”
李不凡胸口一阵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失望是难免的，但他的心志早已被现实磨炼得坚韧无比。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向前看。
他很快整理好情绪，再次躬身一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
“既然如此，晚辈想请教第二件事。”
“说。”
“至元焚经，师门被毁，晚辈一直以为是道佛之争所致。但最近晚辈得知此事与‘钟表匠’有关联，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还有玄尘子前辈让我来寻您的目的，《老子化胡经》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这才是他此行的核心。
听到这个问题，栖云子那张天真烂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与她外貌相符的，狡黠的笑容，像个即将揭晓谜底的顽童。
“这事儿啊，得从两个层面说。”她竖起一根手指，“明面上，就是你想的那样。当年我等全真七子，不远万里西行见成吉思汗，为天下苍生请命，也为我全真教挣下了‘一代国教’的泼天富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等到忽必烈那小子坐稳了江山，自然就要敲打敲打我们这些牛鼻子，扶持和尚们来唱对台戏。帝王心术，历来如此，没什么稀奇的。”
李不凡静静地听着。这些他能猜到，但这绝不是玄尘子让他来寻求的答案。
“至于暗地里嘛……”栖云子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就和你提到的那些‘钟表匠’有关了。”
李不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那些家伙，和忽必烈做了一笔交易。”栖云子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他们许诺给忽必烈一些……非凡的技术，帮他扫平天下。而忽必烈需要付出的代价，除了一部分特权外，还有一样东西——《老子化胡经》。”
“他们要独占这部经书？”李不凡立刻抓住了重点。
“没错。”栖云子点了点头，“所以，所谓的‘至元焚经’，表面上是佛道辩论，道家输了，所以要焚毁《道藏》。可实际上，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我道家手中，光明正大地夺走那本《老子化胡经》！”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李不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一直以为的宗教斗争，背后竟然是钟表匠与人间帝王的交易！
“一本经书而已，就算再珍贵，何至于此？”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本经书。”
栖云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化胡经》，是我道家祖师爷留下的一份……图。”
“图？”
“一份用周天星斗和河洛易数加密过的星图。”
这个答案，如同一道惊雷，在李不凡的脑海中炸响！
他来自一个可以轻易绘制全球地图和宇宙星图的时代，他完全明白一份精确的、加密的“图”，在古代意味着什么！
“这星图……指向何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栖云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它指向的，是遍布这天地之间的‘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李不凡皱眉，这听起来又回到了神神道道的东西上。
“别用你那套凡俗的眼光去看待。”栖云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小手一挥，“那些地方，可不是什么神仙洞府，而是……‘理’，与此世不同的地方。”
“理？”李不凡心头剧震！
“万事万物，皆有其理。水往低处流，火向上燃烧，这是此方天地的‘理’。”栖云子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着最玄奥的概念，“而在洞天福地，‘理’会发生扭曲。或许，水可以向上流；或许，石头会自己浮起来；又或许，时间流逝的速度，都和外界不一样。”
李不凡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玄学！
这是物理！是这个世界的基础物理法则，在某些特定区域，发生了改变！量子物理学？
“玄尘子那个笨蛋……”栖云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惋惜，几分嘲弄，“他之所以在庐山建那座栖云观，就是为了研究洞天福地，被你们叫做仙人洞的地方。”
“他耗费了毕生心血，想要勘破仙人洞里那迥异于世的‘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惜啊，他终究是此世之人，被固有的‘天道’束缚了眼界，研究了一辈子，也只弄明白了一点皮毛。”
栖云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住，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再次看向李不凡，目光灼灼。
“而你，李不凡，一个‘天外孤魂’。你不属于此方天地，自然也就不受此方天地的‘理’所束缚。”
轰！
李不凡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闪电同时划过！
他瞬间明白了。
全明白了！
玄尘子师伯让他来寻找的，不是复仇的方法，不是救助全真教的计策，甚至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家之路。
他递给自己的，是一把钥匙！
一把足以撬动整个世界，解开终极秘密的钥匙！
《老子化胡经》不是宗教典籍，它是一份指向全球“物理法则异常区”的地图！
而他，一个掌握着现代科学知识的穿越者，正是唯一能看懂、并利用这份地图的人！
他的灭门之仇，在这一刻，忽然显得那么渺小。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黑暗的棋盘上，艰难地移动着属于自己的那枚棋子。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玄尘子和栖云子，早已将整座棋盘，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