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的目光,从栖云子那张睡得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口水印记的小脸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
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杂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拿到最高权限的系统管理员,却发现服务器的核心CPU因为过载,直接蓝屏休眠了。
满腔的疑问,宏大的计划,撬动世界的野心,此刻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化作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他试探着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前辈?”
石台上的小女孩只是砸吧了一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响,仿佛是对他所有急迫的无声嘲讽。
李不凡彻底没辙了。
他总不能把这位一百多岁、脾气古怪、辈分高得吓人的师叔祖给摇醒。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身,走到那扇厚重的石门前。
门外,一直焦急等候的云阳子和明德道人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露出了写满关切的脸。
“李居士,如何了?师叔祖她……”云阳子一步跨入,话问到一半,便看见了石台上那个蜷缩着身子、睡得正沉的小小身影。
云阳子和明德道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了然与沉痛。
“唉……”云阳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苦涩与敬意,“师叔祖她,还是耗费了太多心神。”
李不凡看着两位老道长的反应,心中一动,躬身行礼:“晚辈愚钝,不知前辈……”
“李居士不必自责。”明德道人摇了摇头,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栖云子拉了拉身上略显单薄的道袍,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师叔祖闭关二十年,神魂与这方天地几乎融为一体,已入‘坐忘’之境。此次将她从深潜的定境中强行唤醒。这本就对她的神魂是极大的损耗。”
云阳子接着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她老人家能强撑着与你分说这许久,已是不可思议。恐怕……她就是希望能让你在离开前,多聊一下。”
老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不凡的心口。
他怔怔地看着石台上那个毫无防备的睡姿,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那不是感动,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栖云子是在试探他,考验他,甚至戏弄他。却没想到,在那顽童般的外表下,这位前辈竟是抱着燃烧自己、为他照亮前路的心思。
这份情,太重。
这份信任,也太重。
重到让他这个习惯了等价交换、凡事讲求利益的现代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起来。
栖云子睡了,但她留下的信息,已经足够为他指明方向。
东渡扶桑,破解“八岐龙吟”之地的秘密,这是投石问路的第一步,也是他获取后续洞天福地信息的“投名状”。
而要完成这一步,他需要资源,庞大的资源。
船队,人手,物资,情报……这些东西,绝不是他一个化名“李青”的游方道士能拿出来的。
目标,瞬间清晰。
李不凡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他转过身,对着云阳子和明德道人,再次深深一揖。
“云阳子掌门,明德道长。”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师叔祖在沉睡之前,曾有法旨留下。”
云阳子二人精神一振,连忙躬身:“请李居士示下。”
“师叔祖言,天机已泄,变数已生。她需入定神游,于太虚之中,为我等推演后续的凶吉。”李不凡的表情肃穆,言语间带着几分从栖云子那里学来的,故弄玄虚的沧桑感。
“她命晚辈,即刻去办一件关乎道门未来气运的大事。并嘱咐长春宫,自今日起,需动用所有在京师的力量,为晚辈提供一切便利,尤其是情报上的支持,务必遮蔽好我等的行踪耳目,不得有误。”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却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栖云子为何沉睡,又将自己的行动与整个全真教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最后还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云阳子和明德道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决然。
在他们看来,这完全符合师叔祖的行事风格。
“谨遵师叔祖法旨!”两位老道长没有丝毫怀疑,对着李不凡郑重稽首,“长春宫上下,听凭居士调遣!”
目的达成。
李不凡心中微松,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晚辈这就告辞。师叔祖这边,就有劳二位道长照拂了。”
“居士放心。”
……
当李不凡、赵火儿和灵算三人走出长春宫那厚重的大门,重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时,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后的道观,庄严肃穆,香火缭绕。
可他们都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惊天秘密。
赵火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算哥,咱们就这么走了?那个小妹妹......不对,老道士……”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那个看起来比灵算还小的小女孩,竟然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老神仙。
“她需要休息。”李不凡言简意赅。
灵算则一直低着头,清秀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似乎还在消化李不凡告诉他的那庞大的信息量。
“我们去哪?”赵火儿收回目光,看向李不凡。
这个男人已经成了他们三人绝对的主心骨。
“去见一个能帮我们造船,出海的人。”
李不凡的目光投向大都城南的方向,那里,是工部衙署与一众官员府邸的所在。
“郭守敬。”
半个时辰后,郭府门前。
与其他权臣府邸的门庭若市不同,大司农郭守敬的府邸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冷清。门口连看守的家丁都透着一股无精打采的劲儿。
李不凡上前递上名帖,只说是通州来的故人求见。
那家丁本想推脱,可见李不凡一行三人气质不凡,尤其是李不凡那双平静得有些吓人的眼睛,让他没来由地心中一寒,还是老老实实地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那家丁小跑着出来,神色古怪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穿过前院,来到一处清净的书房外。
房门“吱呀”一声
打开,一个身着深色常服,须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李不凡的瞬间,陡然一亮。
正是大司农,郭守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