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影低语
魔宫深处的议事殿，与万魔殿的喧嚣奢华截然不同。此处没有窗户，唯有四壁镶嵌的幽暗魔晶提供着冰冷的光源，空气凝滞沉重，仿佛能吸走一切杂音。这里是夙夜真正处理魔界核心机要之地，每一块砖石都浸染着千年来的权谋与血火气息。
夙夜已换下宴席时的华贵宫装，身着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金魔纹的披风，端坐于主位之上。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玄石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轻响，在绝对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那张绝美却冷冽的面容上，再无面对女儿时的半分柔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威严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阶下，三名心腹魔将垂首肃立。为首的仍是沧溟，他身侧分别是一位气息阴柔、面色苍白的文士模样的魔族——谋士“影蚀”，以及一位浑身笼罩在厚重铠甲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眼眸的壮硕魔将——“磐烈”。
“消息散出去了？”夙夜的声音打破沉寂，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在大殿中回荡。
“回陛下，”沧溟上前一步，沉声道，“宴席散去不久，魔骨初显之事，已通过各渠道迅速传开。魔界内部，各族反应强烈，震惊者有之，敬畏者有之，亦不乏暗中揣测忧虑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据‘暗眸’回报，其他五界安插的钉子，活动频率陡增，尤其是通往神界的几条隐秘线路，信息传递近乎疯狂。”
夙夜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了一瞬，随即恢复：“神界那边，有何具体动向？”
这次回话的是谋士影蚀，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清玄上神麾下的神谕殿，半个时辰前连发十二道‘净魔令’，调遣了三支神罚军陈兵于神魔边境的‘陨星崖’，美其名曰例行巡防，实则剑指我界。此外，潜伏在神都的暗子回报，清玄于神殿内大发雷霆，斥责魔族……秽乱血脉，僭越天规，其声震殿瓦。”
“呵。”夙夜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他还是那般道貌岸然，嫉恶如仇。只怕他愤怒的并非魔气，而是酥酥身上那丝他最为厌恶的……神尊血脉。”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复杂的情绪。
一直沉默的磐烈猛地抬头，盔甲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战意：“陛下！神族欺人太甚！只需您一声令下，末将愿亲率魔锐军，踏平那陨星崖！让清玄老儿知道我魔界锋芒！”
“莽撞！”夙夜冷斥一声，目光如冰刃扫过，“此时开战，正中清玄下怀。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撕毁当年的休战神谕。”
她站起身，踱下台阶，玄色披风在身后曳动无声。
“仙界、妖界、鬼界，有何反应？”
影蚀立刻回道：“仙界凌霄天帝处暂无明确指令下达，但其麾下天兵亦有异动，似在观望。妖神辞启闭门不出，妖域暂无消息。鬼王幽冥……其辖地依旧死寂，但我们在黄泉彼岸的哨点察觉，有极其强大的鬼气于一个时辰前悄然离界，方向……似乎是我魔界。”
夙夜脚步微顿。幽冥……他还是来了。是为了酥酥，还是为了……她？
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但迅速被更庞大的计划压下。
“本座已决定，”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心腹，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三日后，举行继任大典，昭告六界，立酥酥为魔神继承人。”
即便早已猜到陛下的决心，亲耳听到时，三位魔界巨头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震。
“陛下，三思！”影蚀率先开口，语气急切，“小主子虽天赋异禀，但终究年幼，力量掌控未纯。此刻立嗣，无异于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六界目光汇聚，恐生不测！是否待小主子力量更为稳固……”
“没有时间了。”夙夜打断他，语气冰冷，“魔种已显，清玄已动。再拖下去，酥酥的存在本身就会成为最大的靶子。唯有正式确立其名分，得魔界意志认可，她才能多一分自保之力，我们也才有更充分的理由调动整个魔界的力量护她周全！”
她何尝不想再多给女儿一些成长的时间？但命运的洪流从不等人。
“继任大典之事，沧溟，由你全权负责，务必万无一失。磐烈，魔宫守备提升至最高等级，尤其是酥酥的宫殿和祭坛周边，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沧溟与磐烈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影蚀，”夙夜看向谋士，“六界动向，特别是神、仙二界，给本座盯死了。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此外，散出消息，大典之后，本座将亲自为酥酥洗礼，闭关百年，助其稳固境界。”
影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深意——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闭关为名，行送渡劫之实。他躬身道：“属下明白，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
夙夜颔首，挥挥手：“都去准备吧。”
三位心腹恭敬退下，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夙夜独自立于空旷冰冷的大殿中央，缓缓闭上眼。她能感觉到，魔宫之外，无形的风暴正在汇聚，六界的目光如同无数利刺，聚焦于魔界，聚焦于她的酥酥。
她能想象清玄此刻的暴怒，凌霄的权衡，辞启的沉默，以及幽冥那难以捉摸的关切……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最痛的，却是那颗即将亲手将女儿推入险境的母亲之心。
她仿佛能看到酥酥在得知要离开魔界、离开她时，那双紫眸中会盛满怎样的惊愕、不解与恐惧。
那孩子，至今仍以为自己的力量只是偶然的“盈溢”，仍沉浸在魔界明珠的无忧幻梦里。
该如何开口？
该如何告诉她，她视若珍宝的家园和身份，背后隐藏着如此复杂的阴谋与危险？该如何告诉她，她敬爱的母亲，即将亲手封印她的力量、剥夺她的记忆，将她投入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人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魔爪攥紧，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开来。
夙夜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强行剥离，只剩下近乎残酷的坚定。
没有退路。
为了酥酥能活下去，能真正强大到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一步，必须走。
她转身，走向大殿内侧一面光滑如镜的墙壁。指尖凝聚魔力，轻轻划过，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显露出后面一间极为隐秘的暗室。
暗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中央悬浮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不断流转着暗紫色符文的晶体。
魂笃魔种的本体投影。
虽然真正的魔种已在酥酥识海生根，但此处留下的投影依旧能模糊感应其状态。
此刻，那晶体正微微起伏，散发出温和却强大的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黑色心脏。
夙夜凝视着那枚投影，目光复杂至极。这里有她女儿的生命本源，有她与文辰之间那段不容于世的感情结晶，更有那……连她都至今无法完全勘透的、源自远古的深层秘密。
“无论你是谁，从何而来……”她对着那枚晶体，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既冠以我夙夜之女的名分，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会穷尽一切，护你渡劫而生。”
哪怕代价是骨肉分离，是剜心之痛，是与整个六界为敌。
暗室的门缓缓闭合，将她的身影与那坚定的誓言一同吞没。
魔宫之外，冥月幽光之下，暗流汹涌，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而风暴眼的中心，那座华美宫殿里，魔界的小明珠夙酥，正对着一面水镜，好奇地触碰着自己眼角那若隐若现、已然淡去的魔纹，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仍一无所知。
暗影的低语，已在权力的深渊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