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绡就猫着腰溜进活水堂后的小灶房。
灶膛里残火未灭,他把算盘往桌上一摆,
“咔哒”一声,像给接下来的活儿敲了个开场锣。
沈星疏端着一碗热粥进来,眼圈比锅底还黑,
“兄弟,今儿开始翻暗账,你可别嫌累。”
林绡咧嘴一笑:“累?我算盘珠子都闲得打哈欠了。”
沈星疏把厚厚一摞账册摊在案板上,
“我负责挖黑料,你负责算窟窿。”
林绡点头,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扫过,
“一条一条来,别慌,
火耗三成、霉粮二千石、空仓五千斗……
咱给它排排坐,看它们往哪儿跑。”
两人像一对老搭档,
一个挖土,一个数坑,
配合得比春闱前的模拟考还默契。
夜里,雪粒子敲窗棂,
屋内烛火晃得人影乱舞。
沈星疏翻账翻到直打瞌睡,
林绡把算盘往他面前一推:
“眯会儿,我来,
你负责盯缺口,我负责堵缺口。”
沈星疏揉揉眼,
“成,咱们轮流,别一起倒。”
算盘珠子滚了一夜,
滚出一串火光,
把暗账里的黑字照得雪亮。
初四,太阳刚露头,
两人把整理好的数字抄成大字榜文,沈星疏磨墨,林绡执笔,一笔一划,像在刻石碑:
“江南漕运暗账,三年吞银三十万两,
火耗、霉粮、空仓,条条有据。”
榜文贴完,
沈星疏把铜铃往林绡手里一塞:
“铃响即动,铃哑即停,
咱们这盘棋,落子无悔。”
天刚翻鱼肚白,
铜铃“叮”一声脆响,
两人抬着整理好的证据,
悄悄塞进书院山长的书房。
沈星疏低声:“剩下的路,
咱们一起扛。”
林绡把算盘往肩上一扛,
“扛就扛,算盘在手,天下我有。”
雪停了,脚印很快被白被单盖住,
活水堂的灯却亮了一夜。
林绡回头望,
轻声一句:“暗账见了光,
咱这条河,也快清了。”
亥时刚过,
书院藏书楼后的小暖阁只点一盏青灯,
林绡抱着几册河工旧档推门而入,
想给沈星疏送夜宵——一碗热豆面粥。
脚下一滑,粥差点洒了,
他弯腰去扶,
却踢开了角落里一只半掩的木箱。
箱盖“啪”地弹开,
里头掉出一块铜牌,
牌上赫然刻着“墨门·星疏”四字。
林绡愣了两秒,
豆面粥的热气糊了眼,却没糊住脑子:
“星疏?沈星疏?这不是——”
沈星疏闻声赶来,
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写完的揭弊稿。
看见铜牌,他脸色瞬间比灯芯还白,
“你怎么——”
林绡把铜牌往桌上一拍,
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火:
“别跟我打马虎眼,
墨门的人,藏在我们书院,
是想掀漕运还是想掀朝廷?”
沈星疏搓了把脸,苦笑:
“想掀贪官,也想掀我自己。”
林绡把算盘“啪”地横在案上,
“我问你三句,你答三句,
答完咱再谈别的。”
“第一,你到底是谁?”
“墨门末代弟子,沈星疏,字潜之。”
“第二,混进书院图啥?”
“借书院之手,把漕弊捅到天上。”
“第三,为啥瞒我?”
“怕你怕事,更怕你卷进来送命。”
算盘珠子被林绡拨得哗啦响,
像在替他自己压惊,
也像给这场对峙打节拍。
沉默片刻,林绡咧嘴笑了,
“怕事?我第七名都敢掀桌子,
还怕陪你翻一条暗账?”
沈星疏眼里血丝退了些,
“那就并肩,
你算数,我递刀,
一起把这条河搅清。”
林绡把铜牌往怀里一揣,
“刀我递,数我算,
命一起押,锅一起背。”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像替两人点了头。
子时,雪又悄悄飘。
林绡提着空粥碗,
沈星疏把揭弊稿塞进怀里,
两人并肩走出暖阁,
脚印一深一浅,
却并排得像一条笔直的刀口。
灯留在案上,
火苗晃了晃,
像在说:
“误撞也好,天意也罢,
这条河,今夜开始翻浪。”
丑时,
暖阁里,灯芯被挑得老高,
沈星疏把墨门铜牌往桌上一放,
又从怀里抽出一张薄纸,
纸上密密麻麻记着漕运暗账,
最后一行血字:
“星疏若死,账归林绡。”
林绡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凉:
“你这是写遗书?”
沈星疏苦笑:“写退路。
墨门被盯上,我活不活得过春闱都难说。”
林绡把算盘往纸上一压,
“退路不用写,
命一起押,账一起算,
要死也得死在同一条河里。”
天一亮,两人溜到后山废炭窑。
沈星疏掏出两把短刀,
刀背薄得像柳叶,
“墨门旧物,见血封喉。”
林绡掂了掂,
“我不杀人,只杀账。”
沈星疏把刀往雪里一插,
“那就先杀账,再救人。”
雪沫子溅起,
像给两把刀开了刃。
初八夜,两人回到暖阁,
把暗账、铜牌、短刀摆成一排,
沈星疏划破指尖,血滴在账册上,
“沈星疏,墨门弟子,
今日与林绡结为血盟,
账不清,人不散。”
林绡也划破指尖,血滴算盘,
“林绡,寒门算子,
今日与沈星疏结为血盟,
河不清,命不休。”
血滴在雪地上,
瞬间被白吞掉,
却像把两人的命钉在一起。
天微亮,
沈星疏把揭弊稿、暗账、铜牌、短刀,
一件件装进一只黑木匣,
匣盖上刻一行小字:
“河清之日,匣开之时。”
林绡把算盘挂在脖子上,
两人并肩走出暖阁,
脚印一深一浅,
却并排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雪还在下,
脚印很快被白被单盖住,
黑木匣却沉甸甸地压在林绡背上。
沈星疏回头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