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仙帝遥望

仙界，三十三重天，凌霄宝殿深处。

与神谕殿肃杀冰冷的氛围不同，此处云霭缭绕，仙鹤清唳，柔和祥瑞的霞光永恒铺洒，将白玉雕栏、琉璃碧瓦映照得流光溢彩。然而，在这极致的祥和之下，却潜藏着同样汹涌的暗流。

凌霄天帝并未居于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至尊帝座之上。他独自一人，负手立于蟠桃园深处。

园中仙葩灵根无数，尤以中央那株冠盖如云、万年一结果的母株蟠桃树最为神异。此刻并非花期果季，但苍劲的枝干依旧流淌着勃勃生机，吞吐着浩瀚的先天灵气。

凌霄一袭素雅常服，并未穿戴繁复的天帝冠冕，但周身自然流泻的温润威严，却比任何华服帝冠更能彰显其六界至尊之一的身份。他指尖拂过蟠桃古老粗糙的树皮，目光却穿透了层层仙霭云海，落向那遥远的下界，魔域的方向。

那张温润如玉、时常含笑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沉静的复杂。深邃的眼眸中，有关切，有追忆，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更有身为天帝的深沉权衡。

“夙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消散在馥郁的仙灵之气中，“你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险棋。”

魔诏传来的震动，他自然感知到了。甚至比清玄的神谕殿更早一丝。不仅仅因为他是仙界之主，更因为那发出诏令之人，与他有着极深的渊源。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尚未继天帝之位，她还是恣意张扬、惊艳六界的魔界公主，而文辰……也还不是如今这般冷漠威严、闭关不出的神尊。

三人曾于六界边缘之地，把酒言欢，论道切磋，何等快意。即便后来立场殊途，那份历经岁月打磨的情谊，却始终深藏于心，未曾真正泯灭。

直到……夙夜与文辰结合，触怒神魔两界，更孕育了那个孩子……

再到后来，文辰闭关，夙夜独自抚养女儿，成为魔界至尊，与他们这些故友渐行渐远……

凌霄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夙夜决绝离开时，那双紫眸中深藏的痛楚与坚韧。

如今，她不顾一切，要将那孩子推上魔神之位，昭告六界。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决心，又蕴含着多么巨大的风险，他岂会不知？

那孩子……酥酥。他虽未曾亲眼见过，却从各方渠道知晓她的存在，知晓她继承了父母无双的天赋，也知晓她体内那份与生俱来的、为天地所不容的矛盾血脉。

这身份，是她的原罪，亦是夙夜不惜一切也要护住她的根源。

“陛下。”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凌霄的沉思。

来者是一位身着文官仙袍、手持玉笏、面容清癯的中年仙官，乃是凌霄的心腹，司掌仙界礼制与文书的天相星君。

“天相，”凌霄并未回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平静，“神界的照会，收到了？”

“收到了。”天相星君躬身道，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清玄上神情辞激烈，痛陈魔族立血脉不纯之嗣乃僭越天道，包藏祸心，邀我仙界共商维护秩序之策，言辞间……颇有施压之意。”

凌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清玄……他还是这般心急。恨不得立刻将一切不安因素扼杀于萌芽。”

“陛下，我们该如何回应？”天相星君谨慎询问，“清玄上神代掌神界，其意不可轻慢。且魔界此举，确也……于礼不合，易生事端。”

凌霄缓缓转过身，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于礼不合？天相，这六界的‘礼’，是谁定的？是上古传承，还是……胜者书写？”

天相星君一怔，低头道：“陛下圣见，自然是……实力为尊，规矩由胜者定夺。只是目前，神界势大，表面功夫仍需维持。”

“维持？”凌霄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魔界方向，仿佛能看见那座森严的魔宫，以及宫中那个对此毫不知情、正忐忑不安的紫眸少女，“若要维持，朕当年便不会默许夙夜带走那孩子，更不会在她继任魔神后，屡次在边界争端中暗中让步。”

天相星君默然。他知道天帝与前任魔神夙夜交情匪浅，其中更牵扯到神秘失踪的文辰神尊，此间因果，绝非简单的“规矩”二字可以衡量。

“那陛下的意思是？”

凌霄沉吟片刻，道：“回复神界，仙界已悉知魔界立嗣之事。然立嗣乃魔界内务，仙界一贯主张六界和平，不干涉他界内政。对于清玄上神所言‘血脉不纯、包藏祸心’之说，暂无实据，不便置评。邀商之事，容后再议。”

天相星君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陛下这番说辞，看似中立，实则偏向魔界，几乎是将神界的照会软顶了回去，更是委婉否定了清玄对那魔界小主子“血脉原罪”的指控。

“陛下，如此回复，恐会开罪清玄上神……”天相星君提醒道。

“开罪？”凌霄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却有了几分天帝的威仪，“他清玄还代表不了整个神界，更管不到我仙界头上来。朕不欲与他联手施压魔界，他便该明白朕的态度。”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更何况，朕若此刻与他一同逼夙夜，与将她母女二人推入绝境何异？”

天相星君了然，不再多言：“臣遵旨，这便去草拟回文。”

“且慢。”凌霄叫住他，“另备三坛瑶池仙酿，九枚九千年蟠桃。待魔界继任大典结束后，以朕私人名义，送至魔宫，贺魔神夙夜立嗣之喜。”

天相星君这次是真的震惊了，猛地抬头：“陛下！私人赠礼？这……这未免太过明显！届时神界必定……”

“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凌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仙界，并非他清玄可以随意裹挟的刀。夙夜，朕护定了。那孩子……既然夙夜选择让她站在阳光下，朕便送她一份光明正大的贺礼。”

这份贺礼，代表的不仅是仙界天帝的态度，更是他凌霄，对故人之后的一份心意，一份迟来的、却力所能及的庇护。

天相星君看着天帝眼中那抹罕见的锐利与坚决，深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恭敬应下：“臣……明白了。定将此事办妥。”

他躬身退去，心中波澜起伏。天帝此举，无疑是在六界已然绷紧的弦上，又轻轻推了一把。未来局势，愈发莫测了。

蟠桃园中再次恢复寂静。

凌霄独自伫立良久，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无比的先天仙灵之气，在空中缓缓勾勒。

仙气流转，逐渐形成一面水波般的涟漪镜面。镜中景象变幻，穿透无尽空间壁垒，悄然映照出魔宫内部的景象——这是唯有仙界至尊方能动用的“昊天镜”分支威能，监察六界，无声无息。

镜中，先是闪过魔宫森严的守卫、忙碌的魔侍，最终定格在一处雅致却透着冷清气息的宫殿露台上。

一个穿着紫色劲装的少女正凭栏而立，仰望着魔界永恒幽暗却点缀着冥火流光的天空。她侧脸线条精致，眉眼间能清晰看到夙夜的影子，却比夙夜多了几分柔软和迷茫，那双向来灵动的紫眸，此刻盛满了对未来的不安与彷徨。

这就是酥酥。夙夜和文辰的女儿。

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凌霄心中微微一刺。

就在他凝视之时，镜中少女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四周，紫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仿佛察觉到了那无声的注视。

凌霄心中微讶，立刻散去了镜面。好敏锐的灵觉！果然非凡胎。

几乎在镜面消散的同一瞬间，凌霄眉头倏地皱起，目光锐利地扫向魔界方向的虚空。

就在刚才，借助昊天镜的感应，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诡异的波动，在魔界地域深处一闪而逝！那波动……绝非魔气，也非神力，更非仙灵之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冰冷与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生机。

是什么？

难道清玄的担忧并非全然空穴来风？魔界之中，除了夙夜母女，还潜伏着别的什么？或者……这与夙夜急于立嗣有关？

凌霄的神色彻底凝重起来。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夙夜为了保护女儿、对抗神界压力的举措，如今看来，内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那丝波动虽然短暂，但其质之高，令他都感到一丝心悸。

风雨欲来啊……

凌霄负手望天，仙界永恒的祥云霞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眉宇间渐浓的阴霾。

他做出了选择，站在了夙夜这边。但前方的路，注定遍布荆棘。神界的压力，魔界内部的暗流，如今再加上这莫名出现的诡异波动……

“夙夜，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他低声自语，“那孩子……她又到底是什么？”

无人回答。

唯有蟠桃古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预示着六界即将迎来的、席卷一切的风暴。

而在这场风暴中，那个被推至风口浪尖的魔界少女，她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凌霄深深看了一眼魔界方向，转身，身影消失在氤氲仙气之中。天帝的赠礼将会送出，但与此同时，仙界的暗卫，也该动一动了。

有些事，他必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