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近年来享誉江湖的的永春女侠红群群。在这个激流暗涌的年头里，能称之为侠，正气浩然也。红群群说：

“此少年与红某一道从闽地出发，一路相随，绝非是贼，望二位官爷明鉴。当场验赃也无妨。”

“同伙。同伙。同伙。”看官们挥拳大叫。

但不良人自有分寸，二话不说打开枷锁：“蒙红女侠点醒，小的方免酿错。洪州之内，若有他不便，尽管招呼就是。”

“承二位官爷明鉴。”红群群躬身谢礼。

“不服。不服。不服。”看官们瞎吼几句，散了。

但不是怕不良人，而是这种小插曲没劲，往别处逛逛，看有没有杀人放火的大戏。丢钱的人虽忿忿不平，却也只能自认晦气了，继续看小新娘打人去，找一下心理平衡。挨揍的人更晦气。

女侠拔刀相助，反而不好玩了。易枝芽捡起光棍，在人群中探着头，试图找到少年贼。红群群的女儿不愿意了：

“你是哑巴吗？”

妈祖啊，您老怎么不长记性呢？“谢谢二位女侠仗义相救。”易枝芽连忙来了个大型鞠躬。

“免了。”小女孩挽着娘亲，拂袖而去。

这对母女俩长得太像了，像铜钱似的，每一枚都一样，区别只是大小新旧而已。小女孩长大后，说不准自己都会搞错。易枝芽就是这样替人家操心的，一边操心一边找贼。

贼不知所踪。扫兴。玩不下去了。打道回府。

没想到红氏母女也住洪门客栈，三弯两拐又碰面了。难得有“熟人”，易枝芽迎上前去：

“不知小妹妹如何称呼？”

“红彦彦。哥哥呢？”小女孩也不记恨，笑脸相迎。

“易小黑。”沙草寒帮忙取的。

“名如其人，好名字。”红群群瞥来一眼。

“娘，小黑就像狗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红彦彦不敢苟同。

“都是动物，偏偏你最清高。”红群群嗔道。

“娘嘴里就没一句人话。”

易枝芽想发表一下意见，但不知道怎么插嘴，先跟上。

“彦彦，明后两日，你小姨娘也当到达洪州了。丐帮大会结束后，你便随她前往抚州，待娘长安之事一了，便来接你如何？”

“不要。娘为何骗我？”

“娘几时骗你了？之前你问过娘了吗？娘本就这么打算的。”

“娘家住不老，亲戚饭吃不饱。我不要。”

“娘家？你十岁不到，就想嫁人啦？”

“我说的是这个娘家，而不是您说的那个娘家。”红彦彦恼了，两只手翻来覆去比划着。

“到底哪个娘家？”红群群逗趣。

问题越来越抽象。红彦彦一急，反而噎住了。

“红女侠误会了，”插嘴的机会来了，易枝芽果断出面解围，“小妹妹说的是她娘的家，而不是您娘的家。”

“滚——”红彦彦吼。

莫名其妙。滚就滚，到客栈了，本来就该各滚各的。易枝芽半点也不生气，告辞之后回房了。

他坐上窗台，翘起二郎腿。没有鱼干，嘴巴不习惯。啃手指头。啃着啃着就想起了贼的剪刀手。

模仿剪几下。但谁都知道，危险动作，切勿模仿。差点没将自己剪下楼去。学不来，那就找点别的玩。想到了红群群嘴里的丐帮大会。“丐帮大会？”光凭这名字，就知道与比武招亲不是一个等级的，必须玩玩去。“贼会不会去呢？”贼要是去了就更好玩了。“人多钱多，贼一定会去的。”想通之后心情大好，心情大好倒头就睡。

起得早，能拈宝。又遇见老熟人，像癞皮狗一样跟着。“阴天真好。”易枝芽的口才又长进了，懂得没话找话了。

红彦彦问：“小黑哥也要去参加丐帮大会？”

“……随便看看。”

“你有请柬吗？”

“哪儿买得到？”易枝芽虽然不知道请柬是什么东西，但大概能猜到意思，顺嘴打听，十分自然。

“娘，”红彦彦回头求救，“您帮我回答这个问题。”

红群群问易枝芽：“小兄弟何方人士？”

“梅花……码头。”

“来洪州所为何事？”

“路过……前往长安找人。”

“昨晚小兄弟被俘，却显得气定神闲，想必身手与心态一般了得。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师从……自己，算吗？”

红群群顿了顿脚步，但很快恢复如初。她说：“算。”

易枝芽又迟疑着问：“请问红女侠，请柬哪儿买？”

“不用买，跟着我就行了。”

哈哈。人生路漫漫，惊喜常相伴。“小黑谢过红女侠。”

“小黑哥，”红彦彦好奇地问，“你长得这么黑，是白天很少出门吗？让夜色熏的吗？”

好幼稚。易枝芽怕她不理解，指着路旁小河堤岸上的石雕，绘声绘色地说：“我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呼，呼呼，海风吹的。”

“吹黑的？”

“吹黑的。”

红彦彦问红群群：“吹牛能让人变黑吗？”

“能。”

易枝芽嗫嗫嚅嚅：“关牛什么事？”

前方路口驻有一排马车，丐帮接送与会人员专用。

易枝芽沾光了。原来洪州就是丐帮总舵所在地，丐帮大院位于洪州西郊的狮子峰。狮子峰形同一头俯卧的雄狮，丐帮大院坐落于狮头之上，气吞山河，险峻凌人。

第一个节目是观光。跳过。

第二个节目是午宴。于“走四方”迎宾楼举行，一百大桌，桌桌爆满。持请柬为贵宾，上座大厅；反之为普客，上座边厅。

边厅有四，分别衔接大厅四角，象征丐帮东西南北四所分堂万众一心。边厅与边厅之间的四块空地均为露天明堂，采光纳风，神清气爽。实用性也很强，小可斗蟋蟀，大可舞刀弄剑。

大厅中心位置有一座高半丈、直径一丈半的大圆台，圆台一角有一道楼梯，往上议事堂，往下地下层。地下层四通八达，不多久，丐帮大帮主、二帮主以及三帮主将从这里登台亮相。

“走四方”坐北朝南。

易枝芽被安排在东南厅，桌位距离大门最近，视野也算开阔，酒吐也方便，方便也方便。这一桌有十人，但后来变成十一人——有个漂亮的少年郎自己加了一块凳子进来。

都是客人，便也客客气气地接纳了。少年郎正巧坐在易枝芽左侧。易枝芽一眼就看到了他脚上的贼铃铛。没响。易枝芽将钱袋悄悄地换到了右边。上菜了。第一道是叫花鸡。别说是鸡，来一头大象都不吃，他的心思都在贼身上了。趁着众人吃喝火热，他悄悄问：

“请柬哪儿买的？”

贼虽小人，智过君子。“质库。”少年郎马上嗅出了他身上那一股没出过门的土鳖味儿。说完又兀自大吃大喝。

没听明白，易枝芽追问：“什么裤？”

“三角裤。”少年郎很不耐烦。

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就跳过，有更值得探索的问题。“你脸上的麻子去哪儿呢？”易枝芽隐蔽地敲了敲人家的大腿。

“洗洗洗了。”

“要我说早就该洗了，这样美多了。”易枝芽一知半解。

“兄台拿我开心？”少年郎停住筷子。显然第二个问题让他提高了警戒，毕竟大换妆让人识破了——他哪里知道自己成为了易枝芽人生中第一个做深入研究的大人物。

“诚心请教。你吃你吃。”

“兄台好风趣。”少年郎自然不信，并给以明确的警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着做出了一个斩首的黑道专用手势。

“决然不一边。我从海上来的，孤零零一个人来的。”至于手势呢，易枝芽也不解其意，以为又是剪刀手，也模仿做了一个，然后虚心地说：“你这一手是怎么练的？”

遇到绝顶高手了，攻心的高手。少年郎彻底吃不下去了，脸蛋不动，眼睛环视全场。看样子想换桌，不然就是想溜。期间应付了句：“这一手千变万化，说来话长，容在下整理整理。”

“不劳神兄台了，我自个儿琢磨才有意思。你吃你吃。”易枝芽意识到自己冒昧了，也的确是冒昧了，假若对方问他八般弱水剑如何练的，他也不会说。但他越是这样，少年郎的心就越虚。少年郎绝对没有遇到过“装傻”功力炉火纯青到这种境界的人。

“兄台哪条道上来着？”少年郎彷徨半天，最终采取了单刀直入。也就是要死要活一刀切，受不了这种慢性折磨。

行话更听不懂了。但易枝芽的大小脑筋同时开动，迅速地组织到了一个合理说辞：“海道。”

“海盗？”

“正是。”

海盗都跑内陆来了，这是要解放全世界啊。不跑不行了。装尿急，但是屁股还未离开凳子就被易枝芽按住了。易枝芽说：

“交个朋友如何？”

“梦寐以求。”少年郎虽百思不解，但哪敢不答应。

易枝芽思索片刻，便从头上拔下孔雀钗，递过去：“信物。”

素昧平生，友情的信物便从天而降，百分百让人以为是假货。不过少年郎是行家。稍作掂量，脸上就绽出了一朵贪婪的花。做一辈子贼都偷不够这支金钗。戒心直落三千尺。

满意就好。易枝芽放下心来，亦满怀期待地凝视对方。回赠的信物来了。少年郎从桌底下递过一个钱袋子。易枝芽一看，妈祖啊，这不是我的吗？自己长脚跑了呀？少年郎说：

“开个玩笑，改天送你一个绝的。”

易枝芽大气地说：“不用再送，你刚刚这一手就够绝的了。”

“在下一秋池，敢问小黑爷尊姓大名？”

“要不说咱是朋友呢，小黑爷叫得真是神准。”易枝芽兴高采烈，又耳语：“真名是易枝芽，暂时不让人知道。”

两个少年交头接耳，席上的人也不以为意。

“小黑爷身上涂的什么？”一秋池以为他也是易了容，想借鉴。

“海风。”易枝芽毫不保留。

“海风？胭脂牌子？”

“随便你叫什么牌子，它都是海风。”

高深莫测，让人忍不住手痒痒。一秋池展开长长的指甲，往易枝芽手背使劲抠了抠：“不掉色？”

“不掉。”

“能撑多久？”

“永久。要不哪天我带你……”

“不不不不不不客气。”一秋池吓得直哆嗦。

易枝芽乐不可支，手舞足蹈。

“小黑爷稍稍收敛一点，”一秋池耳语，“都在看你呢，看你头上的蝎子爬满了跳蚤。”

囧了。幸亏有一场飞来横祸让人忽略了易枝芽的窘相——一个接一个的丐帮弟子被人从大门扔了进来。

有人砸场子来了。“走四方”的十二个护门弟子全被扔进来了，纷纷摔在了第一明堂上。

接着刮进来一阵冷风。

冷风里头裹挟五个花花青年，二女三男，均佩戴有醒目的头饰，分别为虎、鹿、熊、猿、鸟。服饰上的花纹也分别与之相关联。靴亦然。虎与熊为女性，一艳一素。

各厅堂传来阵阵惊呼：“五禽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