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祖殿，深藏于无尽林海之心，巨木参天，藤蔓如龙，弥漫着远比魔界更原始、更狂野的磅礴妖气。这里的空气粘稠得仿佛液态的生命精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生长与腐朽交替的气息。
妖神辞启，并未高踞于象征权力的骸骨王座。他赤足踏在冰凉墨玉般的地面上，身形修长挺拔，仅着一袭简单的墨绿色长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古老妖纹。他指尖轻抚过大殿中央一株蜿蜒扭曲、通体如碧玉雕琢的奇异古藤——万妖母藤的分支之一。藤蔓感受到他的触摸，发出细微愉悦的嗡鸣，叶片无风自动。
与凌霄的温润威严、清玄的冰冷肃杀皆不同，辞启的气质更近乎自然的本身——静谧时如深潭古木，爆发时则似雷霆暴雨。他俊美近乎妖异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翠绿色眼眸缓缓睁开，瞳孔是如同顶级猫眼石般的竖瞳，此刻正倒映着虚空之中妖气凝聚而成的一幅画面：魔诏横空，万魔朝拜，紫眸少女的身影虽略显稚嫩，却已初具峥嵘。
“夙夜……”辞启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草木摩擦般的沙哑，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你还是这般……决绝。”
他的语气里没有凌霄那般复杂的追忆与痛楚，也没有清玄那般赤裸的敌意与算计，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关切，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画面中闪过酥酥那双不安的紫眸，辞启翠绿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下。像，太像夙夜了。尤其是那眼神深处倔强又脆弱的底色，几乎与当年那个独自扛起魔界、却在他和凌霄、幽冥面前偶尔流露出疲惫的少女魔神重叠。
然而，那孩子身上，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种……更古老、更难以捉摸的气息，即便隔着无尽时空通过妖力窥视，也让他妖神的本源产生一丝极其微妙的悸动。并非威胁，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奇异的共鸣感。
“父神。”一个清越中带着几分野性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
辞启并未回头，指尖依旧轻抚着妖藤，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来者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人族少年模样的身影，银发耀眼，耳尖微翘，一双赤瞳如同燃烧的火焰，周身气息狂放不羁，正是妖族少主，辞启以自身本源神识孕育的继承人——炎烬。
炎烬大步走进来，目光扫过空中那妖气凝聚的画面，撇了撇嘴：“魔界立嗣？闹得动静可真不小。听说神界那个代理神尊清玄老儿都快气炸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以及对神界本能的反感。
辞启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唯一的“子嗣”，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呢？”
炎烬被父神这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稍稍收敛了些，挠了挠银发：“呃……咱们怎么办？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给魔界壮壮声势？好歹您和老魔神……”他话没说完，但在辞启的目光下自动消音。
“凑热闹？”辞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让他俊美的脸更添几分妖异，“你是想去给夙夜阿姨道贺，还是想去看看那位新出炉的、据说血脉不凡的小魔神？”
炎烬赤瞳转了转，嘿嘿一笑：“都有，都有。听说那位小魔神年纪跟我差不多，说不定能打一架认识认识？”
“胡闹。”辞启轻斥一声，却并无多少怒意，“魔神继任大典，岂是给你打架玩闹的场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画面中酥酥的身影，翠绿的竖瞳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考量。
“陛下。”又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恭敬。阴影中，一位身着玄甲、气息如山岳般沉稳的中年大妖显出身形，乃是妖神麾下第一妖将，磐石。他躬身道：“神界传来讯息，清玄上神意图联合各界，对魔界施压。吾等该如何应对？是否需早做防范？”
辞启缓缓踱步，赤足踏在墨玉地面上，悄无声息。
“清玄……跳梁小丑罢了。”他的评价比凌霄更为直接和不屑，“被权欲迷了眼，真以为代掌神界便能号令六界了？文辰只是闭关，并非陨落。”
他走到殿旁，伸手接住一片从穹顶飘落的、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灵叶。
“至于施压魔界？”辞启指尖微动，灵叶瞬间化为最精纯的妖气消散，“夙夜决定的事，何时因外界压力改变过？她既昭告六界，便是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我等若此刻贸然表态，才是真正将水搅浑，予人口实。”
磐石妖将沉吟道：“陛下之意是……静观其变？”
“静观？”辞启摇头，唇角笑意加深，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岂能真正静观。”
他转身，看向炎烬和磐石，语气不容置疑：“磐石。”
“臣在。”
“挑选一队影妖卫，最擅长隐匿与探查的那种，即刻秘密潜入魔界边境。不必靠近魔宫，只需监控各方势力动向，尤其是神界、仙界，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鬼祟之辈。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臣遵命！”磐石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阴影，瞬间消失。
“父神，那我呢？”炎烬迫不及待地问，赤瞳闪闪发亮。
辞启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烬儿，你对那位小魔神，很好奇？”
炎烬用力点头：“能让清玄老儿跳脚，让夙夜阿姨如此破例，肯定不简单！”
“既然如此……”辞启指尖一弹，一道碧光没入炎烬眉心，“待魔界大典结束后，你便去人界游历一番吧。”
“啊？人界？不是去魔界？”炎烬愣住。
“魔界如今是风暴中心，你去做什么？添乱吗？”辞启淡淡道，“人界才是真正鱼龙混杂、百态丛生之地。去那里，增长你的见识，磨砺你的心性。至于那位小魔神……”
辞启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难测：“若机缘到了，你自会遇到。或许那时，你才能真正明白，她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并未说出自己那丝奇异的感应，有些事，需要炎烬自己去发现。
炎烬虽然有些失望不能立刻去魔界，但对人界游历也充满了兴趣，尤其是父神话语中似乎还藏着关于那小魔神的暗示，他立刻兴奋起来：“是！父神！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炎烬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辞启轻轻摇了摇头。
大殿重归寂静。
辞启独自走到殿外，立于万丈高台，俯瞰着下方无边无际、生机与危险并存的莽荒林海。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再次落在那遥远的魔宫。
“夙夜，你将那孩子推出来，究竟是为了保护，还是……另有深意？”他低声自语，“那孩子身上的异常，你是否早已知晓？”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夙夜曾偶然提及，酥酥出生时，魔界深渊曾有异动，一道极其古老晦涩的气息一闪而逝，当时只以为是魔界本源共鸣，如今想来，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还有文辰的突然闭关……是否也与这孩子有关？
辞启翠绿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与凌霄、幽冥不同，他更贴近生命的本源，对某些气息的感知也更为敏锐。酥酥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超越神魔的古老气息，让他无法不在意。
“风暴将至……”他喃喃道，和凌霄说出了同样的话，但意味却截然不同，“这一次，恐怕不仅仅是神魔之争那般简单。”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脚下无尽林海之中，亿万草木无风自动，浩瀚磅礴的妖力如同苏醒的巨兽，缓缓凝聚、流转，却又引而不发。
妖界，不会主动卷入漩涡。
但若风暴敢触及他在意之人，这沉寂了万年的莽荒之力，亦将露出其撕碎一切的獠牙。
“静观其变？”辞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妖神的野性笑容，“是蛰伏待机。”
他身影缓缓融入身后巨大的万妖母藤之中，气息彻底消失，仿佛与这片无尽的原始林海化为一体。
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磅礴妖力，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