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典礼前夜
魔宫深处，幽暗的冥火无声燃烧，将廊柱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蛰伏的巨兽。
酥酥站在巨大的水晶镜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礼服的袖口。那繁复狰狞的魔纹像是活了过来，缠绕着她，勒得她心头发慌。老嬷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象征着魔界的尊严与力量”。
可这力量，沉得让她想逃。
镜中的少女，苍白着脸，紫眸里惯有的灵动被厚重的威仪压得黯淡无光。她试着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却发现嘴角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这不是她。
她是酥酥，是那个会在母亲怀里打滚撒娇，会偷偷溜出魔宫去招惹魔焰蜥，会被魔将们无奈又宠溺地称为“小祖宗”的酥酥。
不是镜子里这个……这个看起来就能让万魔臣服、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魔神继承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恐慌再次涌上，鼻尖发酸。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不能哭。哭了，就更不像个继承人了。会被笑话的。
“我的小酥酥，这是怎么了？”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酥酥猛地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母亲夙夜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一袭暗紫长袍，并未着隆重礼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统御魔界的君主。只是，那双总是蕴含着无尽力量与深情的眼眸，此刻正透过镜面，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怜惜。
“娘亲……”酥酥转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哽咽，“这衣服好重，我不喜欢。”
夙夜走上前，并未斥责她的孩子气，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礼服上冰冷的冥晶。那能让寻常魔族魂体冻裂的极寒，于她指尖却温顺无比。
“魔界的重量，自然不轻。”夙夜的声音很缓，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它曾压在我的肩上，如今，也该让你试着扛一扛了。”
酥酥抬头，望进母亲深不见底的紫眸：“可是……我怕我扛不好。他们……他们好像都不喜欢我，神界那个清玄上神，还有……好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和隐隐的恶意，让她如芒在背。
夙夜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温柔覆盖。她双手扶住酥酥的肩膀，让她重新面对镜子。
镜子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看着镜子，酥酥。”夙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要管别人喜不喜欢，不要听那些阴沟里的声音。你是我的女儿，是魔界血脉最正统的继承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的指尖掠过酥酥的眉宇，拂过她的发梢，最后，从旁边侍从恭敬捧着的玄晶盒中，取出一顶更为小巧却更加精致的魔冠。
那魔冠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打造，形态并非传统的帝王之冠，反而更像某种古老魔花的荆棘与花瓣交织缠绕，中心托着一颗深邃如宇宙星空的紫色魔晶，仅仅是存在着，就仿佛在吞噬周围所有的光。
“这是‘噬暗之心’，历代魔神继承人的冠冕。”夙夜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它曾属于我的母亲，我的外祖母……现在，它属于你。”
魔冠缓缓落下，戴在了酥酥的头顶。
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一股冰凉却温顺的气息瞬间涌入她的识海，安抚了她焦躁不安的情绪。镜中的少女，因这顶魔冠的加持，那强行披挂上的威仪似乎终于与她的骨血融合了一丝，显露出一种初具雏形、却不容忽视的凛然气度。
酥酥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头顶那顶仿佛拥有生命的魔冠。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魔冠中心的“噬暗之心”魔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瞬间的、极其强烈的幽暗光芒！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疯狂吞噬，酥酥只觉得识海中那枚沉寂的“魂笃魔种”猛地一跳，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浩瀚苍凉的力量感如潮水般冲刷过她的四肢百骸！
虽然只有一瞬，光芒即刻收敛，魔冠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酥酥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礼服不再沉重，视线所及，魔宫中流淌的魔气仿佛变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窗外远处那些隐匿的、强大的魔将气息，她似乎都能模糊感知到其强弱与方位。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极远处，魔界边界之外，那些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神圣气息——是神界的神罚卫？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幻觉。
酥酥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母亲。
夙夜的眼神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她，对于刚才那惊人的异象似乎毫不意外，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怜惜与决绝交织得更加浓烈。她抬手，轻轻按在酥酥戴着魔冠的头顶，一股温和却无比强大的魔神之力涌入，彻底抚平了酥酥体内因那瞬间力量冲刷而产生的细微波澜。
“看来，‘噬暗之心’很喜欢你。”夙夜微微一笑，语气听不出丝毫异常，“它认可了你。”
酥酥张了张嘴，想问刚才那是什么，想问那磅礴的力量感，想问边界外的神界军队……但看着母亲平静无波的眼神，所有疑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神界的威胁，知道各方的暗流，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了魔冠的反应。
她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也决定好了一切。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酥酥心中蔓延，那是对未知的恐惧，是对沉重责任的本能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而沉默的爱紧紧包裹的酸涩与……勇气。
母亲在为她撑起一切，那她呢？她至少要试着，不让母亲失望。
她再次看向镜子，努力挺直了脊梁，试图去适应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夙夜看着女儿细微的变化，眼底掠过一丝欣慰，更多的却是不忍与痛楚。她伸出手，最后一次，像对待小时候的她一样，仔细地、一点点为她整理好礼服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最细微的不平整。
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我的酥酥，长大了。”夙夜轻声呢喃，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祝福。
殿外，低沉威严的号角声再次穿透宫殿，一声接着一声，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逼近。那是大典即将开始的序曲。
幽暗的天空中，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
六界的目光，已然聚焦。
风暴，就在明日。
夙夜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牵起她的手。
“走吧，我的继承人。让六界看看，谁才是魔界未来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