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鬼王低语
魔宫宴席设在魔心殿，与祭坛的肃穆庄严不同，此处张灯结彩，魔火煌煌，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魔界佳酿与各种奇珍异肴的香气。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妖娆的魔女在殿中翩跹起舞，裙摆摇曳间带起道道魅惑的残影。
盛宴的气氛热烈而喧嚣，各方使者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之前祭坛上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但这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是无数道或明或暗、各怀心思的打量与试探。
酥酥坐在夙夜下首的主位之上，面前的玉案摆满了珍馐，她却没什么胃口。头顶的“噬暗之心”魔冠依旧沉重，掌心那枚“万妖鳞”温润的生机之力不断渗入体内，安抚着她躁动的魔力，却也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能感受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敬畏的、好奇的、嫉妒的、甚至隐含恶意的。她学着母亲的样子，脊背挺得笔直，小脸上一片沉静，紫眸微垂，偶尔抬眼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竟也能让一些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去。
她在努力适应这个新身份，努力扮演好一个合格的魔神继承人。
夙夜端坐主位，接受着各方使者的敬酒，神色平淡，应对自如，举手投足间皆是无可挑剔的魔主威仪。但酥酥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妖神辞启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紫眸中会闪过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并非喜悦，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歉疚的怀念？
而当她的目光转向神界使者那空置的席位时（清玄称病未至宴席），眼底则会覆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还有鬼界……那团始终沉寂的灰雾……
宴至中途，气氛愈加热烈。辞启正与南极长生大帝谈笑风生，聊着一些上古秘闻，引得周围众人侧耳倾听。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夙夜身后阴影处的心腹魔将幽荼，无声无息地上前半步，极低地禀告了一句什么。
夙夜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面色不变，对身旁的酥酥低声道：“酥酥，在此安坐，母皇去去便回。”
酥酥心中一紧，下意识想问，但看到母亲那双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便将话咽了回去，只乖巧点头：“是，母皇。”
夙夜起身，对众人略一颔首，便在幽荼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大殿，身影很快消失在侧殿的廊道深处。
魔主暂时离席，并未影响宴席的热度，反而让某些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酥酥独自坐在高处，感受着下方投来的更多探究目光，不由更挺直了背脊。她端起一杯灵果汁，小口啜饮，借此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和一丝隐隐的不安。母亲去了哪里？为何突然离席？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身旁的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并非魔气的暴烈，也非神光的纯粹，更不同于妖力的生机勃勃，而是一种……沉静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幽冥之息。
酥酥猛地转头。
只见她身旁原本空着的位置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仿佛由最浓稠的夜色织就的斗篷里，连面容都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之下，只有几缕如同苍白烟雾的发丝从帽檐垂下。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与周遭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鬼界使者！或者说……极有可能就是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鬼王幽冥！
酥酥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兜帽之下，有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没有恶意，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与……一种难以形容的、沉甸甸的关怀。
“他……终究还是来了。”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千年古井无波的声音，轻轻响起，直接传入酥酥的耳中，并未惊动其他任何人。
酥酥一怔，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这个“他”指的是谁？清玄？还是……辞启叔叔？
她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没有接话。
那低沉的声音继续缓缓道，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不必紧张，孩子。我与你母亲是旧识。只是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路？什么路？传位给自己吗？酥酥心中疑惑更甚。
“您……”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您是鬼王陛下？”
兜帽下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似是颔首。“幽冥。”他简单地报上名字，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严与沉寂之力。“夙夜她……可是去寻文辰了？”
文辰？神尊文辰？她的……父亲？
酥酥的心猛地一跳，紫眸倏地睁大。这是她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个可能与她身世相关的名字！而且还是以如此熟稔平淡的口吻！
他怎么会知道？母亲告诉他了？他们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幽冥似乎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中蕴含的复杂情绪，竟让酥酥莫名感到一丝心酸。
“果然如此……她还是放不下。”幽冥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自语，“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却依旧义无反顾。这性子，真是从未变过……”
他的话语里，没有辞启那种外露的欣赏与亲近，却藏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理解与……无奈？
酥酥忍不住低声问道：“幽冥……叔叔？您和我母亲，还有文辰神尊，你们……”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幽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深究的意味。他转而道：“如今你既已继位，便是魔界之主。日后……诸事皆需谨慎。神界清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之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话语里是纯粹的告诫与提醒。
“多谢陛下提醒，夙酥明白。”酥酥郑重应道。
“嗯。”幽冥似是满意她的态度，“魔界与鬼界毗邻，自古多有往来。日后若遇难处，可持此物来鬼界寻我。”
说着，他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一只手。那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节分明，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在他掌心，躺着一枚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只刻着一个古老的冥文——“幽”。
酥酥看着那令牌，没有立刻去接。今日收下妖神之礼已惹人注目，若再当众接下鬼王信物……
“放心，无人可见。”幽冥的声音仿佛知她所想。
酥酥抬眼飞快扫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殿内众人依旧喧闹饮酒，欣赏歌舞，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边多了一个人，正在进行的这场至关重要的对话。
好厉害的手段！竟能完全隔绝他人的感知！
她不再犹豫，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下令牌。令牌入手冰寒，那寒意却并不刺骨，反而让她因宴席喧嚣而有些浮躁的心神瞬间清明了不少。
“多谢幽冥叔叔。”她再次道谢，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诚。这位鬼王，看似冷漠寡言，却句句关乎实际，并无虚言。
幽冥收回手，重新拢入袖中，沉默了片刻，又道：“六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旧日秩序摇摇欲坠，新的风暴……或许比你想象中来得更快。尽早提升实力，方能拥有立足之本。”
他的话音落下，还不等酥酥细细品味这番话中的深意，身旁那阴冷的气息便如同出现时一般，悄然消散了。
酥酥猛地转头，只见身旁的座位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掌心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的对话并非她的幻觉。
她下意识地望向侧殿入口，正好看到母亲夙夜的身影缓缓归来，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似乎比离开时更加深邃难测，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决绝。
夙夜回到主位坐下，目光掠过酥酥，看到她手中尚未收起的黑色令牌时，眼神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刻，酥酥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盛宴，乃至整个继任大典，都只是一个开始。
神界的敌意，妖神的善意，鬼王的告诫……还有母亲那沉重的、不为人知的过去与即将付诸行动的决定……
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向她收拢。
而她的脚下，已非无忧无虑的魔界乐园，而是漩涡渐起的风暴中心。
宴席的喧嚣仿佛瞬间离她远去。
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和万妖鳞，指尖微微发白。
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