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轮回之井
魔宫最深处的禁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越是深入，那股源自世界本初的、混乱而庞大的能量波动就越是清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令人神魂战栗。幽荼沉默地在前引路，他的背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模糊不定，唯有那双紧握魔戟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夙夜跟在后面，步伐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她怀中抱着被厚重魔绒包裹的酥酥，女儿轻得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张小脸苍白如纸，再无往日半分神采。唯有眉心处，一道极淡的、若隐若现的黑色魔纹，证明着不久前那场残酷的封印并非幻觉。
她们最终停在一座无比巨大的深渊之前。
与其说是井，不如说是一个撕裂在魔宫核心的巨大虚空伤口。
井口无边无际，向下望去，只有旋转不休、浓稠如墨的混沌漩涡，无数破碎的法则碎片和扭曲的光影在其中沉浮、碰撞，发出亿万生灵哀嚎般的尖啸与嗡鸣。恐怖的能量风暴时不时从井口喷薄而出，带起道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
这便是魔界禁地中的禁地——轮回井。通往六界最底层、规则最混乱的人界的通道，也是非至高魔神不得靠近的绝对死地。
井口周围，矗立着九根通天彻地的暗黑魔柱，上面雕刻着比魔宫密室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魔神图腾。此刻，每根魔柱顶端都站着一位气息渊深、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魔神殿长老。他们低垂着头，口中吟唱着无人能懂的古老魔咒，双手不断向轮回井打出一道道磅礴魔力，勉强维持着井口漩涡的相对稳定。
即便如此，那轮回井散发出的毁灭气息，依旧让强如幽荼这般的魔将都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井心。
夙夜却恍若未觉。
她站在井边，肆虐的能量风暴吹得她衣袍猎作响，发丝狂舞，她却站得如一根钉死在悬崖边的钢钉，纹丝不动。她只是低头，凝视着怀中沉睡的女儿，那双冰冷的紫眸里，终于无法抑制地再次翻涌起滔天巨浪般的痛苦与挣扎。
送去人界，封印一切，是她唯一的选择，是死局中硬生生劈出的一线生机。
可当真要亲手将女儿投入这恐怖的、九死一生的轮回井中吗？
那下面是无序的混沌，是脆弱的人界，她将被彻底洗去魔界的一切印记，成为一个真正的“凡人”，会受伤，会痛苦，会面临无数她无法想象的磨难……
而她这个母亲，却不能再守护在她身边。
“吾主，”一位魔神殿长老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催促，“轮回井开启时间有限，法则风暴正在加剧，请速决断！”
夙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血红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轮回井边缘特有的、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混沌味道。她缓缓低下头，将自己冰冷的额头再次轻轻抵住酥酥光洁却无意识的额头。
“酥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被井口的呼啸声吞没，“别怕……母皇送你走……”
她直起身，双臂微微用力，将怀中轻飘飘的女儿托起，面向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
就在她准备将酥酥送入井中的的前一刹那——
“啧，真是感人的母女情深啊，夙夜。”
一个冰冷、滑腻、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恶意的声音，突兀地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响起！
这声音并不大，却诡异地压过了轮回井的咆哮和长老们的吟唱，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夙夜托着酥酥的手臂猛地一僵，霍然转头！
幽荼更是瞬间魔气爆发，战戟横栏，厉声喝道：“谁？！”
只见轮回井边缘一处阴影剧烈扭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从中缓缓步出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袍，却与魔神殿长老们的古朴厚重不同，他的黑袍更加修身，边缘绣着暗金色的、诡谲的邪异符文。面容苍白阴柔，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嘴角噙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戏谑笑容。
“魔神殿左使，凤离！”幽荼瞳孔骤缩，认出了来人，声音更加警惕，“你怎会在此？此地乃禁地，未经吾主召唤，你……”
“禁地？”凤离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打断幽荼的话，目光却始终黏在夙夜和她怀中的酥酥身上，“对我而言，魔界何处不可去？更何况……是来送别我们‘尊贵’的新任魔神殿下。”
他的话语咬字极重，充满了赤裸裸的讽刺。
夙夜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周身散发出恐怖的杀意：“凤离，你想死吗？”
“死？”凤离夸张地摊了摊手，故作惊讶，“吾主何出此言？属下只是听闻殿下即将远行，特来……送一份‘大礼’罢了。”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酥酥，尤其在眉心那道封印魔纹处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炽热与垂涎。
“滚。”夙夜只有一个字，托着酥酥的手微微调整，将她更紧地护住，另一只手暗中凝聚起可怕的魔力。幽荼也上前一步，与夙夜形成犄角之势，死死锁定凤离。
魔神殿长老们的吟唱出现了片刻的紊乱，轮回井的漩涡随之更加狂暴起来。
“滚？那可不行。”凤离舔了舔嘴唇，笑容越发阴毒，“清玄上神托我给殿下带句话呢。”
清玄上神！
这个名字让夙夜和幽荼的心同时一沉。
“神界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幽荼怒喝。
“长吗？”凤离歪着头，故作天真，“清玄上神只是担心，贵界的魔神继承人就此悄无声息地消失，会不会……是魔界想要撕毁盟约、暗中策划什么阴谋的前兆呢？毕竟，身兼神魔之血，啧啧，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变数’啊……”
他的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入夙夜最深的秘密和担忧！
夙夜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凌厉如刀锋：“他知道了什么？”
“该知道的，自然都知道了。”凤离笑得高深莫测，“不该知道的，或许也猜到了几分。所以，清玄上神仁慈，特意让我来‘帮’殿下一把，确保这场轮回转生……足够‘干净’，也足够‘热闹’。”
他话音未落，忽然抬手，一道幽暗的、仿佛由无数怨魂压缩而成的诡异符箓，快如闪电般射向轮回井中心的漩涡！
那符箓散发出不祥至极的气息，绝非善物！
“你敢！”夙夜暴怒，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挥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魔刃撕裂空间，斩向那枚符箓！
然而，凤离似乎早有预料，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竟巧妙地将自身气机与轮回井的混乱能量短暂融合，让那必杀的一击稍稍落空。
噗！
虽然魔刃的余波依旧扫中了符箓，将其击碎大半，但仍有一小部分残片融入了狂暴的轮回井能量之中！
霎时间，整个轮回井的混沌漩涡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剂，旋转速度陡然飙升了数倍！更加恐怖的能量风暴冲天而起，那九根魔柱剧烈摇晃，顶端的魔神殿长老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吟唱声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哈！”凤离发出一阵得意而癫狂的大笑，身影迅速融入阴影，变得虚幻，“夙夜！这份大礼你可满意？清玄上神期待在人界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狩猎’！看看你这身兼‘原罪’的女儿，能挣扎多久……”
他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消散在扭曲的光影中。
“混账！”幽荼怒吼一声，想要追击，却被骤然失控的轮回井逼得连连后退。
夙夜目眦欲裂，却根本无暇他顾！
轮回井彻底失控了！恐怖的吸力从井中传来，疯狂拉扯着周围的一切！
“吾主！快！”一位长老声嘶力竭地喊道，“井要崩溃了！必须立刻送走殿下！”
夙夜看着怀中依旧沉睡、对即将降临的灾难一无所知的女儿，又看向那比之前凶险了十倍不止的混沌漩涡，心如刀绞。
清玄！凤离！他们竟恶毒至此！不仅要酥酥失去一切沦落人界，还要在她转生之路上布下如此恶咒，让她初始便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没有时间犹豫了！
夙夜眼中血光一闪，做出了最残酷也最果断的决定。
她猛地将全身残余的魔神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酥酥体内，化作一层微薄却坚韧无比的紫色光茧，将她紧紧包裹。这层保护或许无法完全抵消那恶咒和失控轮回井的伤害，但已是她此刻能做到的极限！
“酥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紫色的光茧毅然决然地抛入了那狂暴肆虐、仿佛能碾碎一切的混沌漩涡之中！
光茧瞬间被吞没，消失无踪。
几乎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目标能量支撑的轮回井发出了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般的轰鸣，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向外疯狂扩散！
九根魔柱轰然断裂！魔神殿长老们被震得四散倒飞！
幽荼被冲击波狠狠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口喷鲜血。
夙夜首当其冲，被那反噬之力正面击中，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却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死死盯着那逐渐平复、却依旧残留着不祥气息的轮回井口。
她的女儿，带着她强行赋予的生机与保护，带着敌人恶毒诅咒的标记，坠向了未知而险恶的人界未来。
魔宫深处，只余下轮回井渐渐平息的呜咽，以及母亲破碎无声的呐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