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时辰后,我把那张符纸从手腕上揭了下来,指尖有点发麻。
它贴着皮肤的地方留下一圈浅红印子,像被什么烫过,但不疼。我把它翻过来,朱砂画的纹路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的纸,脆得不敢用力。我把它放在玉镯上面,两样东西挨着,一个冷一个温,反差得奇怪。
墨玄走之前说,这符能压住碎片的侵蚀,最多撑十天。
可我刚贴上它那会儿,夜里居然睡了四个小时没醒。没有梦,没有冷汗,肩颈那块“鬼掐青”也不抽着疼了。我以为真的有用。
直到昨天半夜,我起夜照镜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抬手的时候慢了三秒,然后冲我笑了。
不是我笑的。
我站在工作台前,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上面记着这几天的数据:贴符三小时,体温从36.8降到36.3,心跳从78降到69;摘下符后半小时,小腹隐隐发紧,胎记温热,像有血在底下走动。镜中动作延迟,从最初的0.5秒,到昨天的3秒整。
我盯着本子上最后一行字:“不是治疗,是交换。”
我闭了闭眼,把符纸收进奶奶留下的檀木匣,扣上盖子,压在那本旧《玉器图录》下面。匣子有点沉,铜扣上刻着莲花纹,和我手腕上的胎记形状差不多。以前没注意,现在看,越看越像。
我摘了手套,伸手去拿玉镯。
它还在台灯下躺着,暗红色,表面油润,像泡过血又晾干的石头。我捏起它,冰得我手指一缩。但没松手。
“你说你是钥匙。”我低声说,“那我是不是也该知道锁长什么样?”
话音落,胎记突然一烫,像是回应。
我没抖,也没慌。这感觉我已经熟了。疼也好,冷也好,至少它还在“里面”,没彻底跑出来。
我把它放进保险柜,转了三圈密码盘,咔哒一声锁死。
从现在起,我不戴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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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我站在盥洗室镜子前,手腕上没贴符,也没戴手套。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白,眼底有青,但眼神是清的。我抬起右手,慢慢举到胸口高度。
镜子里的我,没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的手终于抬起来,动作僵,像提线木偶。然后嘴角一扯,笑了。牙齿很白,嘴角拉到耳根那么开,根本不是人能做出的表情。
我屏住呼吸,放下手。
她还举着。
我又抬一次。
她延迟三秒,抬手,笑。
第三次。
一样。
我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背过身去,对着镜子录视频。我做了一套动作:抬手、低头、转身、眨眼。录完回放。
画面里的我,动作正常,表情平静。镜子里的倒影,延迟三秒,面无表情,嘴角始终挂着那抹笑。
我盯着屏幕,心跳没乱。
原来不是镜子有问题。
是我看见的,早就不是我了。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面对镜子,直视她的眼睛。
“你不是我。”我说,“你只是它想让我看见的样子。”
她没动,也没笑,就那么看着我。
我伸手,用指尖在镜面上划了一道。
她跟着划,慢三秒。
“你跟着我,是因为我还活着。”我继续说,“等我死了,你也就散了。所以你急着想把我挤出去,是不是?”
她忽然眨了下眼。
我没眨。
“可你忘了。”我冷笑,“这具身体里流的血,是沈清璃的。胎记是沈清璃的。连这股阴寒,也是从我骨头里长出来的。”
我凑近镜子,鼻尖几乎贴上玻璃。
“你笑什么?笑我快死了?还是笑你快赢了?”
她嘴角又开始往上扯。
我没躲。
“告诉你一件事。”我声音压低,“我不信命。我奶奶没教我认命,她只教我看玉——看纹路,看沁色,看它底下藏了多少年没人说出口的事。”
我退后一步,扯下皮筋,把头发散开。
“你想占这具身体?行啊。”我从发髻里抽出那根银簪,尖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我用簪尖在左手指尖轻轻一划。
血冒出来,一滴,落在镜面上。
我没擦。
血珠停在玻璃上,没滑,也没散。然后,像被吸进去一样,缓缓渗进了镜面,消失不见。
我盯着那点消失的位置,一字一句说:“这具身体,还没轮到你。”
镜子里的我,颤了一下。
嘴角的笑,慢慢收了。
动作恢复同步。
我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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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煮了杯黑咖啡,没加糖。
坐在工作台前,我把那本《玉器图录》抽出来,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汉代合卺玉镯,双环交扣,纹路呈螺旋状,内圈刻有微型符文。书边有奶奶的批注:“阴玉,通幽,勿近体。”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戴上手套,拉开抽屉,把玉镯从保险柜里取出来,放在台面上。
它还是冷的。
我伸手,没碰它,只是悬在它上方一寸,掌心朝下。
寒气顺着空气往上爬,钻进我的指缝。
我闭上眼。
“你到底要什么?”我问。
不是对玉镯,是对那个在我子宫里扎根的东西。
安静了几秒。
胎记忽然一烫,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咬牙没动。
然后,我“听”到了。
不是声音,是感觉——一股极细的寒流,从镯子顺着我的手臂往上走,像蛇,滑进心口,往下沉,落进小腹。停住。
像是在回应我。
我睁眼,看镜子。
里面的我,动作同步,眼神清亮。
我扯了下嘴角。
“行。”我说,“你愿意说话,我就听着。”
我伸手,把玉镯推回保险柜。
刚关上柜门,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开门,门外没人,只有个牛皮纸袋塞在门缝里,边角沾了点灰。
我捡起来,拆开。
里面是几张医院的内部监控截图。
画面模糊,但能看清——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支笔,正抬头看摄像头。
是他。
江临渊。
他嘴角有笑,眼神却盯着镜头,像在看我。
纸袋底部,还有一行打印的小字:
“药停了,你会疼得睡不着。”
我捏紧纸袋,指节发白。
然后我转身,把纸袋塞进碎纸机。
咔嚓咔嚓。
碎片落进桶里。
我走回工作台,拿起银簪,在台面刻下两个字: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