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碎纸机里的纸屑倒进垃圾桶,指甲在金属桶边刮出刺啦一声。
那两张监控截图已经变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混着茶叶渣和废包装纸,看不出原样。我洗了手,水龙头拧到最冷,冰水冲过指尖,顺着银簪的纹路流下去。它还在袖口里贴着皮肤,凉得发僵。
我盯着洗手池里的漩涡,直到最后一片纸卷进下水道。
不行。光毁掉一张纸没用。江临渊不会只留这一手。他让我疼,我就得疼?他让我睡不着,我就得熬着?
我甩干手,摘了手套塞进兜里。银簪没拿出来,也没放回去,就这么让它卡在袖口和手腕之间,硌着脉门。
我走出去,天已经黑透了。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我后颈发麻,那块青痕又开始抽着疼。我抬头看了眼西楼二楼的窗——墨玄住的地方。灯没亮,整栋楼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
我迈步走过去。
台阶有七级,我数着。每踩一级,胎记就烫一下,像是在提醒我别往上走。可我得走。符箓快失效了,昨晚镜子里那个“我”抬手的延迟已经变成四秒,笑得越来越像在哭。再拖下去,我不知道哪天睁眼,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我站在他门前,手抬到一半,停了三秒。
然后我叩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传得远。我听见自己心跳比敲门声还响。
门开了。
墨玄就站在里面,没穿外套,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袖子卷到小臂。他看见我,眉头一压,眼神从我脸上滑到手腕,又落在我肩头那片青上。
“你比我想的蠢,也比我想的硬。”
他让开身。
我没动。
“你要是想赶我走,现在说还来得及。”我说。
“我已经说了。”他靠在门框上,“符箓是延命的,不是治病的。你想活,就得按我的法子来。敢再碰那个医生的东西,我亲手斩了你。”
我抬脚跨过门槛。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光斜进来,照出地板上的裂缝——就是他上次来拾遗斋时裂开的那道,一直没修。我跟着他走到客厅中央,站定。
“你说我能通灵。”我盯着他,“可我连怎么分清哪是我想的,哪是它塞进来的都做不到。”
“那就从分清开始。”他抬手,指尖朝我眉心点来。
我本能想躲,但他动作太快。金光一闪,像是有根针扎进脑子,又立刻抽走。我晃了下,膝盖发软,但他一只手掐在我后颈,没让我倒。
“我封了它三刻钟。”他说,“够你练一次。凝神,找你胎记最热的地方,当成火种。吸气往下压,把寒气逼到掌心。”
我闭眼,照做。
一开始还能稳住呼吸,可刚把气沉到小腹,一股冰流猛地从子宫往上窜,像有东西在血管里爬。我咬牙,继续往下压,可那寒气不听使唤,反而顺着经脉冲向心口。
“散了。”墨玄说。
我睁开眼,掌心空空。
“再来。”
第二次,我刚运到一半,小腹突然绞痛,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我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别停。”他声音冷得像铁,“它要你疼,你就疼?那就疼着练。”
我咬破了嘴唇,继续。
第三次,我终于把那股寒气逼到右手掌心。掌心发黑,像蒙了层灰雾,指尖微微抖,但没散。
墨玄看了眼,没说话。
我喘着气,抬眼看他:“就这样?”
“就这样。”他转身走到墙边,从暗格里抽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递给我,“含着。明天这时候,再来。”
我接过,铜片冰凉,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放嘴里有股铁锈味。
“这是什么?”
“压魂的。”他说,“你体内的东西已经开始啃你命魂,它能让你少做点噩梦。”
我没问为什么现在给。我知道他之前不救,不是不能,是不信我能撑住。可现在我来了,没等他破门而入,也没等符箓烧尽,我自己来了。
这大概就是他说的“硬”。
我把铜片攥进手心,转身往外走。
门在我身后关上,锁落下的声音很轻。
我走下台阶,走到巷口,才停下。
我把铜片从嘴里拿出来,对着路灯看。纹路很旧,像是磨过很多遍,中间有个凹痕,形状像朵半开的花。我用拇指蹭了蹭,突然觉得手腕一烫。
胎记在发热。
我猛地抬头,巷子尽头有个人影站着。
穿白大褂,手里拿着笔。
江临渊。
他没靠近,就那么站着,嘴角翘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抽动。
我没动。
他抬起手,把笔往地上一丢,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把铜片重新含进嘴里,铁锈味混着血味,一路呛到喉咙。
我转身往回走,不是回拾遗斋,是回西楼。
我再次叩响门环。
门开得很快。
墨玄看着我,眼神沉了下去。
“他刚来过。”我说,“就在巷口。他没动手,就看了我一眼。”
墨玄没说话,侧身让我进去。
我走进去,把铜片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你刚才说,这东西压魂。”我盯着他,“可他为什么不怕?他也是‘暗瞳’的人,他也碰过那些玉,沾过那些血,他怎么还能站在我面前,像个正常人?”
墨玄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一把扣住我手腕。
他拇指压在我胎记上,用力一按。
我疼得吸气,可他没松。
“因为你有这个。”他说,“而他,只是个容器。你是钥匙,他是工具。工具不需要感知痛苦,钥匙才要——痛得越狠,越能打开门。”
我甩开他:“所以你是说,他故意让我疼,是为了让这把‘钥匙’更快生锈?”
“不是生锈。”他盯着我,“是成熟。”
我愣住。
“邪神碎片要的不是死人。”他说,“是活生生被撕开灵魂的人。你越清醒,越痛苦,它破体时的力量就越完整。”
我手指掐进掌心。
“那你说我练这什么通灵法,有什么用?练到能逼出一缕黑气,就能逃出去?就能杀了他?”
“不能。”他说,“但现在不练,明天你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盯着他,喉咙发紧。
“你到底想让我变成什么样?”我声音哑了,“一边说我是钥匙,一边教我怎么活?你到底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他看着我,暗金色的瞳孔像两口深井。
“我要你活着。”他说,“活到能亲手把那把刀插进他心口的那天。”
我没说话。
良久,我转身往门口走。
手搭上门把时,他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回店里睡。今晚他会来。”
我回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没吃药。”他说,“而他,等的就是你疼得睡不着的时候。”
我站在门口,手指在门把上收紧。
“那我去哪儿?”
他抬手,指向里间一扇门:“客房。床下有符匣,半夜若听见动静,直接撕了贴额上。”
我看了他一眼,没道谢,推门进去。
床是旧的,但被子干净。我躺下,没关灯。
我从袖口抽出银簪,放在枕边。
然后我闭上眼。
胎记又开始发烫。
我数着呼吸,一遍遍重复他教的口诀,把寒气往下压,再逼到掌心。
掌心发黑,像蒙了层灰雾。
我睁开眼,抬手。
黑雾从指尖飘出来,一缕,悬在空中,像活的一样。
我盯着它。
它慢慢扭过头,像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