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拾遗斋的门,反手落锁,指尖还在抖。那块蓝布残片被我塞进抽屉最里层,压在奶奶留下的旧账本底下。手套没摘,掌心贴着木桌,冷得发麻。阳光从门缝斜切进来,照在妆奁盒上,那半朵残莲像被火燎过,边缘泛着暗红。
门铃响了。
我猛地抬头,呼吸一滞。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的人不该是善意的。
门外站着个穿运动外套的男生,短发利落,肩背挺直。他冲我笑了笑,阳光跟着涌进来,照得我眼睛发涩。
“你好,”他说,“听说你们这儿收了些老物件?我叫秦屿,考古系的,来做点资料收集。”
我没动,也没应声。最近每一个对我笑的人,最后都让我后悔信任。
他像是没察觉我的僵硬,自顾自走近柜台,目光落在妆奁盒上。“这个盒子……能看看吗?”
“不议价,不退换。”我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冷。
“行。”他也不恼,蹲下身,从包里掏出白手套戴上,动作利落,“我就看看。”
他手指轻轻抚过盒面裂纹,眉头微皱。“这漆层剥落得不对劲。长期泡在潮湿环境里,突然被挖出来晒干,才会这样。”他抬头看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收的?”
“旧货商打包来的。”我盯着他,“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因为最近我们那边也出了类似的东西。”他翻开随身带的旧笔记本,纸页发黄,边角卷起,“我老家在城北,祖上是守墓的。前两年附近几座古墓被野鸡队挖过,后来陆续有人死,都是年轻女人。她们家里,都翻出带这种纹的物件。”
我指尖一颤。
他指着本子上一页手绘图案——九道弧线围成莲形,和玉镯、妆奁盒上的纹一模一样。
“我们叫它‘锁阴纹’。”他说,“说是封印用的。可现在这纹出现在活人用的东西上,就不对了。”
我盯着那图,喉咙发紧。“那些女人……死之前,有没有戴过玉?”
“有。”他点头,“老辈人说,那玉是祭品,戴上去就摘不下来,最后人跟着玉一起烂在土里。”
我抬眼看他。
他眼神坦荡,没有试探,没有压迫,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查了很久的事实。
“你信这些?”我问。
“我原本不信。”他合上本子,“可我爷爷临走前说,守墓人代代传一句话——‘莲不开,魂不散,第九个女人不入井,封印就要裂了。’”
我后背一凉。
“井?”我声音压低。
“对,村后有口老井,早封了。据说八九年挖地基时,从底下捞出一具女尸,手上戴着玉环,脸泡得发白。可她穿的衣服,是民国时候的。”他看向我,“时间对不上,除非……她不是那时候死的,是那时候才被发现。”
我猛地想起工地老人说的话。
一样的井,一样的尸,一样的玉。
可他怎么会知道?
“你来买这个盒子?”我问。
“我想买。”他说,“但我更想知道它怎么到你手里的。它不该出现在市里。这种东西,要么埋在土里,要么……被人故意放出来。”
我盯着他。
他没躲开视线。
“你脖子上那印子,”他忽然说,“是不是被人掐过?”
我瞬间绷紧,左手下意识抬起来挡住锁骨下方。那里青痕未散,像被无形的手攥过。
“与你无关。”我冷声说。
“我知道很多事不该问。”他没退,“可你现在的状态,很像我去年见过的一个女生。她也在查这些东西,没几天就在自家浴室摔了一跤,头撞在洗手池上,当场没了。后来我翻她电脑,发现她最后搜索的词是——‘锁阴纹 出土位置’。”
我手指抠进桌沿。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警察。”他说,“但我看不得人这么死。尤其是,明明可以提醒,却没人说一句真话。”
店里静下来。
阳光落在妆奁盒上,那残莲纹仿佛活了,轻轻跳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查这些?”我终于开口。
“因为我爷爷是守墓人最后一任。”他说,“他死前攥着这块铜钱,说守不住了,得有人知道真相。我爸妈当他是胡话,可我知道,他没疯。”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绳,挂着一枚古旧铜钱,正面刻着模糊符文,背面是半朵莲。
和印章上的一样。
“这东西保命的。”他说,“我爷爷说,碰过锁阴纹的人,阴气缠身,活不长。除非……找到第九个没入井的。”
我盯着那铜钱。
“你说第九个?”我声音发干,“前八个已经死了?”
“对。”他点头,“每个死法都不同,但都有共同点——死前接触过带这纹的东西,而且……她们都姓沈。”
我脑子嗡了一声。
“你说什么?”
“沈。”他重复,“第一个是民国女学生,推下井;第二个是五十年代纺织女工,吊死在老宅梁上;第三个是七十年代知青,溺死在水库……第八个是去年,沈清……”
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什么。
我看向他。
他眼神变了,从关切转为震惊。
“你……你也姓沈?”
我没说话。
他盯着我,呼吸变重。“你是不是……也碰过玉?”
我缓缓抬起左手,褪下手套。
胎记就在那里,莲花形状,边缘泛红,像刚被烙过。
他瞳孔猛地收缩,一把抓住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朵完整的莲,花心位置标着一个点。
“和图上说的一样……”他喃喃,“‘第九莲心,承魂之躯’。你不是普通的接触者。你是……容器。”
我猛地抽回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他声音发紧,“你身上有鬼掐青,胎记发烫,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对不对?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她们了?那八个姓沈的女人?”
我后退一步,撞上身后的柜子。
他没再靠近。
“我不是来害你的。”他说,“我是来找能听懂这些话的人。我查了半年,才找到一个和锁阴纹有关的物件流到市里。而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接触者。”
我盯着他。
他眼神没闪。
“你信不信我,不重要。”他说,“但你得信你自己。你要是现在把这盒子卖给我,我带回去研究,可能三个月后你就会在新闻里看到我的尸体。可你要是……愿意一起查,也许我们能抢在第九个‘入井’前,把这东西毁了。”
我沉默。
他没催。
良久,我开口:“你说的那口井,在哪儿?”
“城北三十里,青松岭下。”他说,“我爷爷说,那里是封印的锚点。谁要是第九个姓沈的女人戴玉入井,封印就彻底破了。”
我低头看妆奁盒。
“这盒子……不是我收的第一件带这纹的东西。”
他立刻问:“还有什么?”
“一只玉镯。”我说,“血沁的,上面也有这纹。我碰它的时候,看见了第一个女人死的画面。”
他呼吸一滞。
“你看见她被推下井?”
“对。”
“井口有没有一道斜痕?像刀砍的?”
我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从本子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口井,井口边缘刻着一道深深的斜痕,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脸被撕去一角。
“这是我爷爷拍的。”他说,“他说,那道痕,是当年封印时,守墓人用刀劈出来的。用来……卡住魂。”
我盯着那照片,指尖发冷。
“这男人是谁?”我问。
“不知道。”他说,“但每张照片里都有他。从民国到现在,他从来没变老。”
我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由远及近。
秦屿立刻合上本子,把铜钱塞回衣领。“有人来了。”
我转身看向门口。
门把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