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馨得甩开锅铲冲进客厅。焦黑的电路板冒着细烟。她一脚踢开滚落的焊笔。
“别弄了。”赖馨得盯着冒烟的电容,指甲掐进掌心,“她订新琴了。”
慕梦的泪珠砸在烧穿的电路板上。
“你焊好她也不会碰。”
慕梦的眼泪在烧穿的电路板上洇开深色斑点。她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肩膀缩得快要消失。赖馨得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油烟味还缠在她身上。
“哭屁。”秦筝的声音切进来,冷硬得像块铁。她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左手依旧按着小腹,指尖陷在T恤下那道疤的凹陷里。“焊穿了就焊穿。”
赖馨得猛地扭头瞪她:“你懂个……”
“她订新琴。”秦筝截断她,眼皮都没抬,“旧的不去。”
客厅死寂。油烟机早停了,空气里混着焦鱼、焊锡和眼泪的咸涩。主卧门吱呀一声推开条缝,陆晚柠扶着门框挪出来。她右臂不自然地垂着,左手死死抓着门框借力。
“吵死了。”陆晚柠喘着气,声音有点含糊,但毒汁没减,“鱼糊了?慕梦你炸厨房?”
赖馨得憋着的那股邪火找到了新靶子:“管好你自己!爬出来找摔?”
陆晚柠扯出个笑,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濒死的蝶扇了下翅膀。“摔了…你赔?”她左手用力,拖着僵硬的右腿往前蹭了一步,目光扫过地上冒烟的吉他残骸。“哈…苏洛…得谢你…替她扔垃圾…”
慕梦猛地抽噎一声,脸埋进膝盖。
“闭嘴!”赖馨得冲陆晚柠吼,又踢了脚地上的防尘布,“还有你!哭能哭出把琴来?起来!”
秦筝突然动了。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沙发角落堆着的几个乐器箱旁。那是晨音昨天搬来暂放的。她脚尖一挑,一个深灰色的贝斯箱哐当翻倒。箱扣弹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贝斯琴身。
“卢绘的。”赖馨得皱眉。
秦筝弯腰,左手始终没离开腹部,只用右手抓住琴颈,把贝斯拎了出来。琴身沉甸甸的,哑光深灰的漆面吸着客厅顶灯惨白的光。她拖着步子走到慕梦跟前,手腕一翻。
深灰色的贝斯“咚”一声,重重砸在慕梦脚边的地板上,琴颈磕出闷响。
慕梦吓得一抖,泪眼朦胧地抬头。
“练。”秦筝吐出一个字。
赖馨得炸了:“你他妈疯了吧!这是卢绘的……”
“闲置。”秦筝截断,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慕梦惨白的脸上,“比焊废铁强。”
陆晚柠靠着墙嗤笑出声:“哈…秦筝…你…改行…收破烂?”
空气绷得像拉到极致的弦。慕梦看着脚边冰冷的深灰色贝斯,又看看秦筝毫无波澜的脸,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还捏着冒烟电容的指尖。滚烫的痛感迟钝地传来。
主卧里传来陈默沙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混沌:“晚柠?你……又摔了?”
陆晚柠没回头,冲着秦筝的方向扯嗓子:“没!看…秦大善人…发琴呢!”
陈默没再吭声。片刻,调音台旋钮被拧动的细微摩擦声传出来,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跟着冒头,很快又归于沉寂。那台报废的调音台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当个哑巴收音机。
赖馨得看着地上的贝斯,又看看秦筝按着小腹的手。她忽然想起秦筝刚出院那会儿,腹腔粘连疼得整夜整夜蜷在沙发上,冷汗把沙发巾浸透一大片。那时候她好像也这么按着,像按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洞。
“卢绘明天就来拿箱子。”赖馨得声音干巴巴的。
“知道。”秦筝眼皮耷拉着,“她贝斯…落灰了。”
慕梦的手指抖着,慢慢伸向冰凉的琴颈。金属弦的冰冷触感刺得她一缩。
“叮——”
陆晚柠的手机在卧室里突兀地尖叫起来,是苏洛专设的刺耳铃声。陆晚柠骂了句脏话,艰难地挪回去接电话。
“……嗯…烧穿了……她说的?……行…知道了。”陆晚柠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很快挂了。她重新挪回门口,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古怪神情。
“苏洛…”她喘了口气,看向慕梦,“新琴…明早到。”她故意停了停,才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她说…破琴…让你…砸着玩。”
慕梦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秦筝忽然弯腰。她动作有点滞涩,左手死死压着腹部,右手却猛地抓住深灰贝斯的琴颈,一把提了起来!
“拿着。”她把琴硬塞进慕梦怀里。琴身沉重冰冷,撞得慕梦往后一仰。
赖馨得想骂人,话堵在喉咙口。她看见秦筝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按着腹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练不练?”秦筝盯着慕梦,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慕梦抱着冰冷的琴,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苏洛那句“砸着玩”在脑子里嗡嗡响。她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上来,却不敢掉。
陆晚柠倚着门框,慢悠悠地添火:“练呗…反正…砸坏了…有人…兜着…”
秦筝没理陆晚柠,只盯着慕梦:“说话。”
慕梦闭上眼,泪水滑下来,砸在深灰色的琴身上。她喉咙里滚出一点带着哭腔的气音。
“我…不敢碰苏洛姐的琴……”
“这是卢绘的!”赖馨得终于吼出来,“弄坏了你拿什么赔!”
秦筝像是没听见。她看着慕梦怀里那把深灰色的贝斯,眼神有点空,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琴…是工具…不是祖宗。”
主卧里,陈默拧动旋钮的杂音忽然大了一下,又彻底消失了。
慕梦抱着琴,像抱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她看着秦筝额角的冷汗,看着赖馨得喷火的眼睛,看着陆晚柠看好戏似的表情。指尖被烫伤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陆晚柠歪着头,冲着慕梦怀里的贝斯努努嘴,毒舌里掺了点别的。
“怕什么…秦筝当年…抱着吉他…血都流干了…不也没撒手?”
空气瞬间凝固。赖馨得脸色铁青。秦筝按着腹部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生锈的铰链。
慕梦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陆晚柠,又飞快地瞟向秦筝。秦筝脸上那层冰壳裂开一丝缝隙,眼底有什么东西沉下去,黑得吓人。
“晚柠!”赖馨得的声音带着警告。
陆晚柠撇撇嘴,右手手指又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她没再说话,拖着腿慢慢挪回主卧,门在她身后轻轻带上。
客厅只剩下油烟、焦糊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慕梦抱着冰冷的贝斯,一动不敢动。赖馨得胸膛起伏,最终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
“随便你。”她踢开脚边的焊笔,转身往厨房走,声音疲惫,“别他妈再烧了就行。”
秦筝还站在原地。冷汗沿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下来,砸在地板油污上。她没看慕梦,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死死按住的地方。那里,摘掉的脾脏曾经的位置,腹腔粘连的钝痛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在刚才那瞬间猛地绞紧。
慕梦抱着琴,声音细若蚊呐。
“秦筝姐…你…还好吗?”
秦筝没回答。她缓缓直起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控制,转身走向客厅角落那张单人旧沙发。那是她的地盘。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仰头靠着,闭上了眼。左手依旧没有离开小腹。
慕梦抱着沉重的贝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深灰色的琴身压着她的胳膊。她低头看着琴颈上冰冷的金属弦,苏洛那句“砸着玩”和陆晚柠那句“血都流干了”在脑子里打架。
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赖馨得在用力刷那口烧糊的锅,铁刷刮擦锅底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
陈默在卧室里又拧了一下调音台的旋钮。滋滋的电流杂音短暂地响起,像一声叹息。
慕梦抱着贝斯,慢慢蹲下来,手指试探地、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最细的那根弦。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颤鸣。
沙发上的秦筝,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赖馨得把刷锅的破布狠狠摔进水池,水花四溅。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