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陷在雷公山的烂泥里,我第三次推开车门时,裤腿已经沾满黄泥。省厅法医老周的电话刚挂,他最后那句 “找不着毒素,像被什么吸光了精气” 还在耳边绕,我揉了揉眉心,把手里写着 “死因不明” 的尸检报告塞进兜里。
“陈警官,可算把你盼来了!” 龙村长的声音从雨里钻出来,他攥着我的手,掌心又凉又湿,“这事儿再不解决,寨子里人都要跑光了!”
我跟着他往寨子里走,雨丝打在脸上发疼:“先说说死者情况,赵建军,开发商,对吧?死在客栈二楼?”
“对对对!” 龙村长点头如捣蒜,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三天前发现的,死状吓人啊 —— 脸青得跟靛蓝布似的,人瘦得脱形,嘴角还挂着黑血!客栈老板岩松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说进去时赵老板蜷在床角,眼睛瞪得溜圆,呜呜咽咽就没气了!”
“现场呢?门窗、毒物检测都做了,没痕迹?” 我追问。
龙村长突然停住脚,往四周瞟了瞟,声音压得极低:“陈警官,你在省里见多识广,你说…… 这会不会是‘蛊’啊?老辈人说中蛇蛊就是这个样,脸青、咯血、耗干精气!”
“哐当!” 旁边突然传来水桶落地的声响。一个挑水的老太太摔了桶,水混着泥溅了一地,她也不捡,转身就往屋里跑,脚步慌得差点撞上门框。
“你看你看!” 龙村长叹了口气,“现在全寨都这么传,说赵老板动了寨里的‘禁地’,被蛊灵缠上了。还有人说…… 是麻婆婆干的。”
“麻婆婆?” 我掏出笔记本,笔顿在纸上,“她是谁?”
“寨北头的老人,快八十了,背驼得快弯成勾了。” 龙村长往北边瞥了眼,像是怕被人听见,“老辈人都叫她‘草鬼婆’,说她会下蛊。赵老板来的那天,在大榕树下跟她吵过架 —— 要征她的地盖民宿,麻婆婆指着他鼻子骂,‘你敢动我家地,就让你有来无回’!结果才两天,赵老板就没了!”
“有人证吗?吵架时谁在场?”
“好多人都看见了!” 龙村长刚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乱响,铜锣声混着哭喊飘过来:“各家各户关好门啊!蛊灵索命了!当年的冤魂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一个穿蓝布苗装的男人攥着破铜锣,踉跄着走,铜锣敲得歪歪扭扭。龙村长脸色瞬间白了,赶紧拉我:“陈警官,别理他!他是阿贵,早年老婆跑了就疯了,总瞎嚷嚷!咱们赶紧去客栈,这雨越下越大!”
“当年的冤魂?” 我没动,盯着阿贵的背影,“龙村长,他说的‘冤魂’,是怎么回事?”
龙村长眼神闪了闪,伸手拽我胳膊:“没什么!他胡吣呢!陈警官,现场要紧,别跟疯子较真!”
我心里犯嘀咕,但也知道追问不出什么,只好跟着往客栈走。客栈木楼的门挂着封条,岩松老板听见动静,从门后探出头,脸白得像张纸:“陈警官…… 我真没杀人!我就是个开客栈的,连鸡都不敢杀啊!”
“先带我们去案发房间。” 我撕开封条,“赵建军住进来这几天,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岩松领着我们上二楼,楼梯板踩得咯吱响:“头两天挺正常,每天出去转,晚上关屋里打电话。出事前一天晚上,我听见他发脾气,摔了东西,喊‘你们别逼我’!第二天早上送早饭,他脸色差得很,说头晕,我让他找郎中,他说不用…… 结果中午就……”
房间里霉味混着血腥味,床角留着暗红印记,桌子上摆着空水杯和苗寨地图,红笔在 “麻婆婆” 三个字上画了个叉。我蹲下来检查门窗:“门窗都是从里反锁的?没撬动痕迹?”
“没有没有!” 岩松连连摇头,“我发现时门闩好好的,窗户也插得严实!”
我站起身,看向龙村长:“现在带我们去见麻婆婆。”
龙村长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陈警官,这…… 不合适吧?麻婆婆脾气怪,现在寨里都传是她干的,你这时候去,万一她急了……”
“她是目前唯一有动机的人,我必须见她。” 我语气坚定,“龙村长,带路吧。”
往寨北走的路上,雨打得树叶沙沙响。麻婆婆家的木楼孤零零立在坡上,门口老樟树上缠着褪色红布条,像招魂幡。龙村长喊了两声,屋里没动静,我刚要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滚。”
就一个字,透着股寒气。龙村长赶紧拉我:“陈警官,你看!我就说她不配合!”
“麻婆婆,我是省厅刑侦队陈启,来调查赵建军的死因。” 我对着门喊,“我不是来抓你,就是想了解情况。”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条缝。麻婆婆探出头,头发用木簪挽着,脸皱得像老树皮,眼睛亮得吓人:“你就是来查‘蛊’的警察?”
“我查的是死因,不是蛊。” 我看着她,“听说你跟赵建军因为征地吵架了?能说说吗?”
麻婆婆没说话,把门推开些:“进来吧,雨大。”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灯泡,陶罐和晒干的草药散在桌上,空气里飘着苦味儿。麻婆婆坐在床沿上:“你想问什么,就问。”
“赵建军跟你谈征地时,具体说了什么?” 我坐下,掏出笔记本。
麻婆婆抠着衣角,手指皱得像老树根:“他给我五千块,让我搬去寨外。我说这房子是我男人盖的,我不搬。他就急了,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搬’,还说要拆我房子。”
“他威胁你了?”
“眼神凶得很,像要吃人。” 麻婆婆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但我没害他。我老婆子一把年纪,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下蛊?当年我娘就是被诬陷成草鬼婆,被逼得跳了崖,现在他们又要扣我头上……”
“你娘?” 我心里一动,“她也是被诬陷会下蛊?”
麻婆婆点了点头,眼神飘向窗外老樟树:“民国三十六年大旱,寨里死了孩子,有人说我娘下蛊咒干了雨,把她绑在大榕树下打,逼她承认。她不承认,就被推下断魂崖…… 我那时候才六岁,躲在樟树后,看着她被推下去……”
她声音抖得厉害,我想起阿贵的话:“你娘有没有其他孩子?除了你之外。”
麻婆婆眼神突然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我转移话题,“吵架后你还见过赵建军吗?”
“没见过。” 麻婆婆摇了摇头,“我一直没出门,没人能证明,但我真没害他。”
我看了看表,起身:“谢谢你配合,后续可能还会来麻烦你。”
走出麻婆婆家,雨还在下。龙村长叹气:“陈警官,这又牵扯出旧案,寨里人更慌了。”
我没说话,刚要往前走,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和哭声。龙村长脸色一变:“坏了!怕是又出事了!”
我们往大榕树跑,围了一圈人,手机灯光下,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脸青黑,嘴角挂着黑血。“是石头!” 一个村民发抖,“刚才还喝酒,突然就倒了!跟赵老板一模一样,肯定是中蛊了!”
我摸了摸男人颈动脉,已经没了跳动。“石头是谁?”
龙村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他…… 他是当年诬陷麻婆婆娘的石虎的儿子!”
“肯定是麻婆婆干的!” 人群里有人喊,“她报仇来了!打死草鬼婆!”
村民们捡起石头往北边扔,有人要冲去麻婆婆家。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来:“都住手!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奶奶干的?有证据吗?”
我转头一看,穿白 T 恤的女孩攥着树枝,站在人群中间,眼神亮得像火:“我叫阿雅,麻婆婆是我奶奶!石头去年堵水源逼大家给钱,上个月偷王大爷家的牛,他死了凭什么赖我奶奶?”
“你胡说!” 扔石头的村民急了,“他是老实人!肯定是你奶奶下蛊害的!”
“老实人?” 阿雅冷笑,“他干的缺德事,全寨谁不知道?你们就是怕我奶奶报仇,先泼脏水!”
人群吵成一团,我走上前,掏出证件:“我是省厅刑侦队陈启。阿雅,我知道你相信你奶奶无辜,我也不想冤枉好人。但现在死了两个人,症状一样,我需要你帮忙 —— 你知道寨里谁懂‘蛊’?或者谁跟当年你太奶奶的事有关?”
阿雅看了看我手里的证件,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吴法师。寨里只有他总说自己能跟‘蛊灵’沟通,而且…… 我奶奶说过,当年诬陷我太奶奶的人里,有个年轻巫师,说不定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