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风忽然停了。
可我后背的汗一直往下淌,贴着脊梁骨爬。回店的路上腿是软的。
推门进屋时灯没开,我靠在柜台上喘气。
坐下那刻,铜镜“当”地响了一声。
我抬头,镜面晃着,像水池底下照上来的光。胎记从手腕往上爬,火烫,红线顺着血管走,一路烧到小臂。莲花的轮廓出来了,红得发紫。
我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可身子沉得像灌了铅。
镜子里的人变了。
旗袍,盘扣,发髻歪了半边。我——不,是她——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抠着桌角,指节发白。门外有脚步,一轻一重。男人的皮鞋声,还有……高跟鞋,嗒、嗒、嗒,停在门口。
“姐姐,”女人声音甜得发腻,“老爷说你病了,让我来照顾你。”
门开了条缝,小妾端着碗进来,白瓷上浮着黑油花。“趁热喝了吧,安神的。”
我看见自己伸手去接,可身体不听使唤。那碗药泼了半碗在袖口,布料吸进去,立刻泛出暗红,像血。
“哎呀,”小妾笑出声,“这料子不经脏,不如换我的新旗袍,配新镯子。”
她从袖里掏出个玉镯,通体血红,内圈刻着细纹,像缠绕的藤。
我——她猛地掀桌,碗摔碎,药汁溅了一地。小妾后退两步,脸上的笑没变,眼睛却冷下去。
门被踹开,丈夫进来,脸上带着笑,手里拎着麻绳。“别闹了,你这病,得静养。”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她,往西楼拖。我跟着“看”,脚不沾地,像被线吊着。西楼闺房,房梁垂下绳套,打了个死结。
“你们不得好死!”她嘶喊,嗓子劈了。
小妾站在门口,玉镯套上手腕,轻声说:“你戴这镯子三年,克夫克子,早该换了。”
绳子套上脖子那刻,我浑身一紧,喉骨像被铁钳夹住。脚尖离地,肺里气被一点点挤出去。她蹬着腿,旗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像蛇爬。
她瞪着眼,盯着房梁角落。
那儿挂着个红布包,缝得歪歪扭扭,底下压着张黄纸,字是反的。
血从眼角流下来,一滴,两滴,落在玉镯上。镯子吸了血,纹路亮了一下。
我听见她在心里吼:“我死也不放过你们!这镯子,要你们命!”
然后,画面黑了。
可我没醒。
场景又变了。
小妾坐在新房里,对着镜子试镯子,笑得花枝乱颤。可镜子里,她脖子上有道红印,越来越深。她挠了挠,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半夜,她尖叫着醒来,说梦见女人吊在房梁,舌头伸得老长。
三天后,她发疯,自己把镯子砸碎,跳了井。
玉镯碎了。
碎片被捞上来,拼好,转手卖给了当铺。
我“看”着它换人,换城,换命。
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孩戴它参加舞会,当晚坠楼。
一个护士戴着它值夜班,第二天被发现死在更衣室,脸朝下泡在水池里。
一个演员戴着它拍戏,杀青宴上突然抽搐,送医不治。
每换一人,死法不同,可手腕内侧都有一圈红痕,像被烙铁烫过。
她们都姓沈。
我数着,一个,两个……第八个。
最后,它出现在我这里,被我收进妆奁盒。
镜面猛地一震,我被甩回来。
我瘫在椅子上,冷汗浸透后背,嘴唇发紫。胎记还在烫,可红线退了点,莲花模糊了。
我喘着气,手抖得拿不起笔,还是翻开素描本,在“血玉镯”旁边写:
“不是偶然。是传的。从民国开始,八个姓沈的女人,死了,才到我这儿。”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都姓沈?
奶奶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别碰带莲纹的玉,尤其是红的。那东西……认人。”
她知道?
她是不是也……
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
门没开,是隔壁房东在进屋。
我松了口气,可心跳没停。
我合上本子,想倒杯水,手一滑,杯子砸在地上,碎片溅到脚边。
我蹲下去捡,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不是小妾的。
是上吊女人的。
她在笑。
“你逃不掉的,”声音贴着耳根,“第九个,该你了。”
我抓起铜钱护身符,按在胎记上。
冰。
可只压了两秒,护身符自己发烫,像被点燃。
我扔了它,翻出药瓶,倒出剩下几粒安神丸,全塞进嘴里。
苦。
铁锈味更重了。
我靠墙坐着,等药效过去。
可药效没退,反而更深。
我又看见她了。
这次是死前一晚。
她跪在床前,把红布包塞进地板缝,黄纸上写着名字——沈婉。
她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墨迹。
“如果有人找到这个,”她喃喃,“请替我查下去。他们说我是疯子,可我知道,那镯子……是活的。”
我喉咙一紧。
沈婉。
秦屿提过这个名字。
他说:“前八个姓沈的女人,最后一个叫沈婉。”
我猛地站起来,撞翻椅子。
可她不是第八个。
她应该是第七个。
那第八个是谁?
我抓起素描本狂翻,找到秦屿画的“锁阴纹”,和玉镯底纹比对。
一样。
可沈婉死时,玉镯还没到第八人手里。
它还在传。
那第八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她叫什么?
我冲到柜台,翻出货单,手指划过“城西老教区拆迁带”,停在“废弃中学”那一行。
秦屿去那儿了。
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第八个?
我抓起外套要出门,手刚碰到门把,胎记又烫起来。
不是红莲。
是黑的。
一条线,从手腕往上爬,像藤蔓。
我卷起袖子。
皮肤下,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