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的……”村长干柴似的身子晃了晃，幸亏我爸伸手搀住，他才勉强站稳。
他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那时我把梦见水云君的事告诉了村干部，想听听他们的看法。可大家都不信，说我不能凭一场真假难辨的梦，就断了全村人的财路。”
“再说家家户户老的老、小的小，要是三年不捕蛇，拿什么维持生计？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哪能说停就停。”
上洞村世代以捕蛇为生，祖祖辈辈捕了多少蛇，谁也算不清。若突然告诉他们后山的蛇在这一代快要绝种了，他们怎么可能轻易相信？
更何况，放弃捕蛇就等于断了经济来源。那时候的人读书少、文化低，要他们突然转行另谋生路，不仅是断了收入，更是打乱了整个生存秩序——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可后山的蛇族又何其无辜。因为人类无止境的捕杀，它们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被剥夺，又何尝不令人痛心？
“后来呢？”我急着想知道事情有没有转机。
“后来……”老村长叹了口气，抬起头，“后来村民根本没把水云君的话放在心上，照常上山捕蛇。可没过几天，后山就出了大事。”
“对，这事我还记得，”我爸一手搭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听我父亲说，那时后山的蛇像是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连影子都见不着。”
老村长闭眼点头：“何止是蛇，所有鸟兽几天内都不见了，河水也开始干涸。整座山一下子没了生机，死气沉沉，像座荒山。”
“还有这种事？”我一时吃惊，不小心泼出了杯里的残茶，慌忙扯了纸巾擦拭。
“这有什么奇怪，”一直冷着脸沉默的凌寒忽然开口，“你们蔑视自然，自然也会抛弃你们。”他垂眸饮茶，语气冰冷，“这个结果，是你们自作自受。”
我爸识相地没接话，见凌寒茶杯空了，连忙起身为他添茶。
村长不敢看凌寒，搓了搓握拐杖的手，低眉道：“您说的是……我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后来才越走越失控。”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局面，不敢想象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村长顿了顿，见我们都沉默听着，便继续缓缓说道：“那时后山一片死寂，老辈人都说我们触怒了山神，村子要遭灭顶之灾。”
他说着，忽然望向我：“就在这个关头，你们冷家人站了出来，说能有办法得到水云君原谅，但大家必须守规矩，不能再祸害后山的蛇。”
“那位冷家人，是我爷爷吗？”我连忙追问。
“对，就是你爷爷冷翰林。”村长接着说，“你爷爷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懂一些玄门道法。后山蛇群消失后，他私下找到我，说知道水云君的住处。如果我愿意带村民诚心道歉，这事或许还有挽回余地。”
“我立刻答应下来，给水云君做了牌位，组织所有捕蛇人跟着你爷爷上山，在蛇洞外焚香跪拜，整整三天三夜，才终于求得那条白蛇原谅。”
消息算是好消息，但村长脸上不见喜色。“水云君再次托梦给我，斥责我们的自私。我在梦里不停磕头忏悔，幸好他性子宽厚，不再追究，还给我们指了条活路——每月月初，由冷翰林带大家去后山指定地点捉少量幼蛇，我们把蛇养大再放回山林，以此换取报酬。”
“那这次，大家照做了吗？”我眼里带着期盼。
“当然做了……”村长神情有些恍惚，“我们按他说的带回幼蛇，还用那地方的野草泥土做窝。奇怪的是，从前怎么也养不活的蛇，竟奇迹般活了下来，不仅长大，还繁殖了下一代。”
“大家很高兴，选了个日子把大蛇放回山里，留下幼蛇继续养。”村长说到这儿，苍老的眼里泛起怀念，“每次放蛇归山，水云君都会在原地留些黄金作报酬。就这样，我们在他的指引下养了一窝又一窝蛇，日子又慢慢好了起来。”
听到蛇族的命运有了转机，甚至是在村民的照顾下复苏，我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可没放松多久，随着村长话锋一转，那根弦又再次绷紧。
“唉……那样的日子本该一直持续，可人心啊，从来不容易满足。”村长抹了把脸，显得颓丧，“虽然每次放蛇都有报酬，但养蛇要几个月，那点黄金实在不够分。渐渐地有人按捺不住，又偷偷去后山抓那些放归的蛇。”
“这不是坏了规矩吗？”我忍不住皱眉。
“是坏了规矩，”村长说，“可水云君并没责怪我们。他说只要定期放蛇归山，就不算我们违约。于是大家一边捕蛇一边养蛇，村子越来越富足，直到那天……”
“那天发生了什么？”见村长突然语塞，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村长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抖得厉害：“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正在山涧捕蛇，突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却不见雨点。然后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嘶吼，像蛇鸣、又像龙啸，就从身后大山深处一声接一声传出来！”
我猛地想起千林君的嘶吼，简直和村长说的一模一样。
凌寒面寒如冰，握杯的指节根根发白。
“大家都吓坏了，嚷嚷着山里有妖怪！”村长突然望向我们，“是冷翰林拦住了要提刀进洞的人，说那不是妖怪，是一直指引我们的水云君！还说水云君修为已到境界，天现异象，正是他要渡劫升蛟！”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害得他半蛇半蛟、甚至丧了命？”凌寒的声音如寒泉坠潭，双眼冷冷盯着村长，浑身散发危险的气息。
村长佝偻的背颤抖不止，拐棍再也握不住，“我……我……”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我爸也没敢去扶。
“都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村长用干枯的手捶着地，痛哭流涕，“冷翰林说过，后山之所以富足，是因为水云君与山脉相连、梳理灵气。可他一旦化蛇为蛟，就要离开这里去找河流修炼，这小小后山就留不住他了。”
“所以我听说他要渡劫化蛟，第一反应就是他若走了，就没人守这片山，全村人、子子孙孙的生计都会受影响。于是……于是……”
“于是什么！？”我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心几乎跳出来。
村长整个人扑在地上，用哭哑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出最残忍的真相：
“于是……在他出洞化蛟，飞至半空向我们讨封时……我教唆所有蛇农，全都给了他否定的回答……霎时间天降惊雷十道，全劈在他身上……水云君渡劫失败，带着惊诧、茫然与满腔愤怒，从万丈高空……直直坠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