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了。”少宸斩断一丝犹豫,“那个黑衣人,无论其目的如何,此刻显然不会再出现,而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继续追查线索,等再休息几日,便离开此处。”
三五日后,少宸感觉已经好上很多,他深吸口气,动作麻利的将剩余几个冷馒头和那些疗伤药物,用蓝布包扎起来,斜跨在肩上,又用陶缸里的水,清洗着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最后,少宸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铜镜上,他伸出手,指尖传来熟悉且令人绝望的坚硬触感,他眼中最后一丝不甘如风中残烛,挣扎一下,终究被一片深潭般的决绝所吞没,解开破烂的衣襟,将这枚关乎生死、承载巨大谜团的铜镜,塞入怀中。
随后,少宸目光在墙角赛搜寻片刻,找到一根还算结实,约莫齐胸高的木棍,拖着尚未愈合的右边身体,跨过那道象征着困守与未知的庙门门槛。
少宸走出庙内,深吸口气,眯起眼,辨认出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怀中铜镜紧贴皮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个沉重而恶毒的诅咒,沉甸甸压在他心口,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搏动,血门背后究竟是什么?那吞噬师父、吞噬无数名字的血海又是什么?“棺中无骨”这四个字,又意味着怎样残酷的真相?师父最后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能被暂时封存,随着少宸的脚步,一同被带入前方未知的黑暗,而答案或许只存在于少宸必须走下去的路上,存在于他必须用生命探寻的前方...
荒庙的孤寂和少宸沉重的脚步被暂时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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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霞镇坐落于云溪岛上,四周湖水环绕,如绿宝石般的大湖一望无际,远处眺望甚至看不到尽头,镇上街道很是安静,石砖铺就的路面甚至一尘不染,走在其中,可以闻到空气中淡淡馨香,一条小溪在镇中蜿蜒,偶有几条鱼儿在水中欢快穿梭,打破水面的宁静,两旁的房屋透着岁月的痕迹,几位镇上民众带着和善的笑容,欢快的谈论着。
在镇上最后一处房屋便是风凌寒和风凌霜的住所,院落内的花草绽放着绚丽色彩,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却也清雅整洁。
风凌寒在房中看着古籍,而风凌霜在院中练鞭,身影如雏燕轻盈,挥舞着手中紫鞭,此鞭通体紫色,细若柔荑,却在她指尖轻挑的刹那,如灵蛇般迅捷,鞭身是极薄的紫藤芯编的,并浸过百年寒潭的水,在风里颤出半透明的紫雾,竟比檐角悬的铜铃还要轻三分,鞭梢缀着七枚铃兰状的银片,舞动之间,顿觉星光闪闪。
这紫鞭是风凌寒前些时日为她制作而成,风凌霜先前鞭子早已损坏,如今对这紫鞭甚是喜爱,也更加贴手,并且有破邪之力。
就在风凌霜练鞭之际,院外一个人急匆匆跑来,高喊道:“凌霜姑娘,你家哥呢,我要请他去救命啊!”
喊话之人乃本镇的王老三,中年男子,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此刻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窝深陷,显然数日未曾安眠。
风凌霜闻言,急忙收鞭,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王叔,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喊我哥。”
就在风凌霜话音刚落时,门扉无声自启,风凌寒已立于门前,身姿挺拔如孤松,目光扫过王老三:“何事惊慌?”声音不高,却清晰冷冽。
王老三大步走进院内,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万分急切道:“风小哥,求您救救我表弟薛贵家!他家...他家闹鬼了,闹得厉害,要人命了啊!”
“你起来说话。”风凌寒眉头稍紧。
而风凌霜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惊慌失措的王老三,脸上并无惧色:“王叔,你起来慢慢说,闹什么鬼了?吓成这样?”
王老三被风凌霜搀扶着站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声音发颤:“是...是婴孩哭!夜夜啼哭,就在他家院子里,一声接一声,哭得那个惨啊...可...可找遍了!连个猫崽狗崽的影子都没有,更邪门的是,是他家堂屋内挂着的那副老画!”
“画?”风凌寒捕捉到重点,“你继续说下去。”
“对,一副古画!画上...一个妇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孩子!”王老三咽了口吐沫,脸上恐惧更甚,“白天看的好好的,可一到晚上...那画里的妇人的眼睛,就...就跟着人转!那哭声,好像就是从画里传到院子,他媳妇刚生娃没多久,本来就虚弱,被这么一吓,直接病倒了,眼看...眼看就不行了!他家那刚满月的娃,这几天也蔫蔫的,哭声都弱了...我前几天去他家拜访才得知此事,这不连赶几天路回来,请你救救他们一家!”
风凌霜听得弯弯柳眉上翘,下意识靠近风凌寒半步:“哥,看来这绝非寻常怪事。”
风凌寒神色不变,眼神却凝重了几分:“准备带路。”虽然只吐出四个字,却不容置疑,随即转身回屋,风凌霜也去做准备。
片刻后,风凌寒背负斩鬼刀,风凌霜紫鞭缠绕在腰间,随身包袱里装着各种符箓,工具。
薛贵家离溪霞镇有三日路程,几人赶到已是正午之时,只见一座有些年头的老宅子,墙皮斑驳,透着衰败之气。
还未走近,一股无形的阴冷便扑面而来,就连白日间阳光的热量都被隔绝在外,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死寂得可怕。
王老三缩在风凌寒身后,不敢再往前一步,在风凌霜的一再保证下才壮着胆,但手却死死抓着风凌寒衣角。
风凌寒推门而入,风凌霜紧随其后,院内杂草丛生,角落堆着些废弃的农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像是铁锈混合着腐败的奶味,正屋的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
王老三声音带着一丝哆嗦:“薛贵兄弟,我给你请的高人来了。”
过了一会,走出个男人,正是薛贵,只见他扶着墙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着青白,指甲深深掐进墙皮里却浑然不觉,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把衣衫浸得透湿,脸白得像泡了水的宣纸,鼻尖和额头却凝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线砸在地面上,腿弯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踉跄两步就跌坐在地,裤脚沾了泥也顾不上,只瞪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前方。
王老三道:“这两位就是我们镇上的风家兄妹。”
薛贵闻言,跌跌撞撞的迎出来,看到风凌寒和风凌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跪下:“二位大侠,救救我们!救救我婆娘和孩子吧!”
风凌寒摆摆手,目光扫过屋内,靠墙的土炕上,一个妇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躺着,旁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哭声细弱的像小猫,小脸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整个屋子内弥漫着绝望和死气。
风凌霜则不断安慰着薛贵。
风凌寒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堂屋正墙上悬挂的一幅古画之上,画纸泛黄,边角略有破损,装裱的木框也蒙着厚厚的灰层,而画中描绘的是一处庭院景致,小桥流水,假山玲珑,画面的焦点,是一个倚坐在美人靠上的年轻妇人,穿着古朴样式的素雅衣裙,面容较好,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锦缎襁褓的婴儿,整幅画笔触细腻,妇人衣袂的皱褶、婴儿襁褓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透着一种诡异的时间凝固感。
“就是这幅画?”风凌霜走近几步,仔细端详...她注意到妇人怀抱婴儿的姿势显得异常用力,指节在画中都有些发白,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片婴儿的侧脸,紧闭着眼,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薛贵喉结滚动着:“此刻是白天,看起来并无异常,可到晚上...”声音发颤,“可是一到晚上...那妇人的眼睛,就活了!眼珠子会转!直勾勾的盯着人看,那哭声...哭声就在耳朵边上炸开,然后整个院子都在回荡这哭声!”
风凌寒走到画前,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画纸,而是在距离画纸寸许的地方缓缓移动,风凌霜则屏息凝视,只见他手指所过之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画纸表面,竟然隐隐浮现出几缕非常淡薄、寻常人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气息,如同细小的活蛇般扭动一下,随后又迅速隐没。
“好重的阴怨之气。”风凌寒收回手,声音低沉,“画已成‘魅巢’,怨灵寄居其中,以婴灵怨气为食,侵染生人阳气,尤其针对妇孺。”
(所谓魅巢便是指被阴怨之气长期浸染、成为邪祟或阴灵聚集、滋生的载体或场所。)
“那...那可怎么办啊?”薛贵面无人色。
风凌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薛贵和他病重妻儿的身上:“你们,立刻离开此宅,去王老三家暂住,我未返回镇中时,你们不得回来。”
“可...可...”
“不想死,就走。”风凌寒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冰冷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