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的心,随着栖云子这句话,从沉寂的谷底被猛地拽了上来。
“办法?”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栖云子那张十五六岁的少女脸庞上,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能洞穿他心底所有的焦灼与期盼。
“不错。”她微微颔首,“但这个办法,不在我全真教,也不在我身上。”
“而在龙虎山自己。”
李不凡的眉头拧了起来,不解地看着她。
栖云子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换了个话题:“我醒来之后,云阳子与明德,已将我闭关这二十年间,天下道门的形势,尽数告知于我。”
李不凡心中一动。
栖云子的话语平淡,却像一颗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龙虎山,正值多事之秋。”
“江西龙虎山嗣汉天师府,第三十五代天师张宗演,已于两年前仙逝。”
李不凡屏住了呼吸。天师仙逝,这在道门中是天大的事。
“我全真弟子斩断尘缘,清静修行,道法传于有德有缘之人。”栖云子缓缓解释着,点明了两派的根本不同,“而龙虎山正一道,自祖天师张道陵始,天师之位,父子相传,血脉延续。他们可娶妻生子,维系家族传承。天师印,传子不传贤。”
“这是他们维系千年道统的根基,却也成了他们此刻最大的桎梏。”
栖云子看着李不凡,一字一句道:“第三十五代天师之子,张玄策,迟迟未能继承大统。”
“为何?”李不凡追问。
“因为他无法掌握天师道最核心的传承——‘五雷正法’。”
“五雷正法?”这个词,像一道电光,劈开了李不凡脑中的迷雾。
“不错。”栖云子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全真向内求,炼自身为天地。而正一道向外借,以符箓法器为桥,沟通天地,借风雨雷电为己用。这‘五雷正法’,便是他们‘借力’法门的最高成就,也是每一代天师必须掌握的权柄象征。”
“无法掌握‘五雷正法’的继承人,便如没有兵符的大将军,名不正,言不顺。他坐不稳那个位置。”
李不凡瞬间明白了。
所谓的“雷法”,根本不是一种能被仿制的“技术”,而是一种与“天”沟通的“权限”!
而龙虎山当代的天师继承人,丢了这个最高权限的密码!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感,冲淡了先前因陈明远而起的道心魔障。
机会!
天大的机会!
“一个无法掌握核心传承的继承人,一个空悬了两年的天师之位……”李不凡喃喃自语,脑中无数线索疯狂串联,“这不仅仅是龙虎山内部的事吧。”
“你很敏锐。”
她的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起来。
“当今天子忽必烈,雄才大略,最擅制衡之术。他既要用佛,也要用道。一个太过强势的全真教,不符合他的心意。今日丹增·桑杰上门问难,背后未必没有宫里的影子。”
李不凡眼皮一跳。
“山主人”的影子,无处不在。
“一个软弱、分裂、需要仰仗朝廷鼻息的龙虎山,对那位皇帝而言,是比我们全真教更好的选择。”栖云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据云阳子所言,龙虎山内部,已经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张玄策为首的守旧派,他们恪守祖制,希望能凭自身之力,重振天师府的荣光。”
“另一派,则是亲近朝廷的势力。他们认为,既然无法靠自己掌握‘雷法’,不如主动投靠元廷,借皇帝的势,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届时,就算没有‘雷法’,有朝廷的册封,天师之位,一样稳如泰山。”
李不凡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
这剧情,他太熟悉了。
内有继承危机,外有强权介入。守旧派与维新派的斗争。
“所以,真人所说的办法,就是……”
“不错。”栖云子截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去龙虎山,帮张玄策,坐稳他第三十六代天师的位置。”
“只要他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天师印,重现‘五雷正法’,龙虎山内部那些投机钻营之辈,自然烟消云散。朝廷想要扶持一个傀儡的算盘,也就落空了。”
“而你,”栖云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能帮助天师重掌‘雷法’的人,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承载天雷的符箓材料,还是‘雷法’本身的奥秘,你觉得,他会不给你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李不凡心中炸响!
去龙虎山!
帮助未来的天师!
这已经不是“借”,这是要成为天师的“恩主”!
从一个驱动浑天仪的动力问题,竟然牵扯到了道门两大派系的兴衰,甚至搅动整个中原的道家格局。
李不凡感到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搅动风云,以天地为棋盘,与帝王将相、方外高人博弈!
什么陈明远的背叛,什么复仇的魔障,在这一刻,都被这宏大而刺激的目标压了下去。
他的道,是算计,是布局,是撬动一切可以撬动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明白了。”李不凡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守旧派势弱,投降派有朝廷做靠山。我要帮张玄策,无异于虎口夺食。”
“不错。”栖云子点头,“所以,你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信任你,并且愿意让你插手的身份。”
“晚辈明白。”李不凡应道。
他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如何切入?用什么身份?
“龙虎山的天师之位,空悬两年。名为虚位,实为风暴之眼。”栖云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告诫。
“你此去,是入龙潭,闯虎穴。想借天雷之力,得先问问守着雷池的龙虎,答不答应。”
她顿了顿,那双仿佛能看透未来的眸子,忽然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还有一件事,你需切记。”
“张玄策之所以迟迟无法掌握‘五雷正法’,并非完全因为他天资愚钝。相反他其实是一个道法天才。”
李不凡的心猛地一紧。
“那是因为什么?”
栖云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只有亲自去问他了。”